“苍天呐,为何要夺我家门梁柱!莫非天不欲我宇文一族兴盛……”
当尉迟纲见到宇文泰迟迟没有声息,急的满头大汗正待呼喊医师入帐的时候,仰在席中的宇文泰陡地抽搐起来,口中发出悲痛的哭声。
这时候,帐内群众也都噤若寒蝉,呼吸声都压抑到了极点,整个大帐中只有宇文泰的悲哭声在回荡。
“菩萨弃我,婆罗,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家国大事又该托谁……”
当年父兄俱亡时,宇文泰也只是略作流涕旋即便擦干泪水,忍痛带领着家人们继续前行。而今得知最为倚重的侄子暴毙的消息,又恰恰赶在正要与不受控制的方镇对抗的关键时刻,宇文泰的心态再难保持平稳,情绪濒临崩溃。
他和宇文导名为叔侄,但实际上年龄本就相差不大,感情上较之手足兄弟还要更加深厚。尤其立足于关西以来,宇文导更是他事业上最重要的助手,也是他最为放心的下属。宇文导的暴毙,对他而言无论在感情上还是事业的安排上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尉迟纲这会儿也是泪水涟涟,入前趴伏在宇文泰的膝前痛哭道:“不是、不是天意,这分明是人祸啊!我阿兄横死,菩萨表兄今又病逝,全都、全都是李伯山这个狗贼、这个狗贼造弄事端,害我至亲……阿舅,让我、让我就乡去杀光他的族人,让他族灭于关西!”
宇文泰虽然悲痛至极,但总还心存几分理智,听到尉迟纲这杀意十足的话语,一边捂脸悲泣一边摇头道:“不,不可不可!萨保还在彼处,一定、一定要让萨保平安归来!”
“难道就这样忍耐下来?”
尉迟纲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瞪着一双泪眼满是悲愤的说道:“今李伯山悍然拒命,若是不加制裁,国中凡自拥势力者,谁人又肯安心宾服?况今我家痛折数员,若不以杀立威,心怀贼念者只怕会越来越多啊!”
“杀,当然要杀!要狠狠的杀,杀得那些心怀歹意者胆颤心惊,杀得内外群众不敢再生贰心!”
心中的悲痛渐渐转为麻木,宇文泰的思绪也渐渐的转动起来,他的悲容渐渐收敛起来,口中喃喃道:“数万大军滞留于外,河防甲兵难能调度,如今陇右师旅又暂失控御,斗力已经非我所长,唯可斗智!”
沉湎于悲痛于事无补,宇文泰心知若还不赶紧找到破局的机会,等到宇文导病故的消息传扬开来,内外人心将更加的杂乱,纷乱的局面恐怕也更加的难以挽回。如若处理不当,他的霸府权威可能就要遭到彻底的摧残!
如今李伯山和荆州人马远在江陵,宇文泰难以直接触及,眼下暂时也失去了制裁的能力,唯有在自己能够掌握的人事之内找到破局的方法,才能尽快的将局面重新控制起来!
在确定了什么才是当务之急后,宇文泰的思绪也转动的越来越快,各种念头不断的碰撞交汇渐渐形成一个想法和思路,眼神也由之前的悲伤迷茫转为狠辣笃定,沉声说道:“张彝故事可以复作,虽然饮鸩止渴,但总好过坐以待毙!李伯山若肯让步,事尚可转圜,若仍强直不屈,那也只能两败俱伤,势归东贼了!”
时下已经到了年末,李泰统率大军攻陷江陵的消息也早已经在整个关中都传扬开来。宇文泰为李泰之父请加殊封的事情虽然最终因为李晓的拒绝而没有做成,但这行为本身也透露出了霸府在面对如今荆州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无计可施、力不从心了。
这件事对于一众关东世族们而言无疑是大大的利好,自从六镇兵变以来,边镇武人一直把持着北朝的权力,从尔朱氏过渡到六镇武人,哪怕是北朝分裂为东西两魏,两边各自掌权的也都是北镇武人,关东世族们在时局中的位置则就颇为尴尬。
没想到如今居然涌现出来一个李伯山,在北镇武夫当权的西魏时局之中生生创出一片新天地,势力壮大到就连霸府都难以制衡的程度,这也让一众关东世族们看到了他们重归时局主流的机会,各自心中自是振奋不已。
不过李伯山势力虽雄,但毕竟远在武关以南,并没有反向渗透回关中。所以尽管这些关东世族们心情振奋不已,但也都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以免被仍然大权在握的关中霸府所迁怒打击。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行动,一些其中资望比较深厚的头面人物便已经开始试图在争取一些权益了。
出身弘农杨氏的杨宽,既有着世族的清望,同时还在关中拥有着不薄的乡势基础,其父杨钧旧为怀朔镇将,对于贺拔氏等北镇武人们都有过提拔之恩,因此杨宽在关中时局的地位也是非常超然,能够获得各方的敬重。
之前太师宇文泰能够顺利的封王,杨宽也是颇有表态和联络之功。这是因为倡议此事的李泰向杨宽做出保证,只要此事能够运作成功,那么其人就会配合杨宽提出的人选掌握沔北局面。
结果中外府却先后派遣宇文护、于谨等大军南下,要连李泰在东南方面的军政大权都给剥夺解除,杨宽之前与李泰所达成的约定自然也就难有下文了。
杨宽对此自然是颇感失望,也在心中暗怨李泰实在是年少轻狂,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出兵前往淮南,结果被人抓住机会直接偷家,让其之前的期待落了空。
可当各种逆转的消息传回关中的时候,杨宽也是兴奋不已,为了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机会,他也连连上书朝廷针对东南局势的安排提出自己的意见,是少数敢于不顾霸府的脸色而进行表态的人。
在杨宽向朝廷提出的各种建议当中,比较重要的一项便是建议此番出征江陵的一众府兵将士们直接驻扎于当地,以便于朝廷对于新开拓领地的掌控。
当然其内心真实的想法还是要趁着大军驻扎在外、霸府不能实际掌控的时候,针对这些部伍进行渗透和掌控。
虽然说李泰才是东南方面的老大,而且通过向沔北进行招商引资而使得许多关中豪强们对其心存敬畏、不敢为敌,但也难以凭此完全掌控这些人马。
毕竟这些豪强们真正的乡资家业大头还是在关中,而荆州军府与中外府交恶之后,宇文泰也不会容忍李泰继续在关中扩大影响力,而弘农杨氏在当中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杨宽也并非只逞口舌之力,他自知这件事想要获得霸府的首肯而最终落实并不容易,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也都一直在努力邀见游说关中时流,希望能够获得实实在在的声援与帮助。
与此同时,杨宽也非常庆幸李泰之父李晓没有被高官虚荣所迷惑、贸然接受中外府授予其人的官衔,若李晓当真入朝,毫无疑问就会将一些利益相关的时流吸引到其身边,杨宽就很难分夺其光彩。
由于荆州军府和李泰的表现越来越强势,杨宽在关中的活动也是颇有成效。许多关陇豪右与关东世族成员都陆续表态,只要皇帝自沙苑返回长安,他们便可在朝堂上为其声援表态,让这件事得以通过朝议。
真到了那时候,霸府是个什么态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霸府不再是西魏国中唯一的权威!他们只需要将这个名义通过朝议确定并送达出去,荆州军府自然就可以执行。
不过皇帝一直滞留在沙苑,而沙苑又为霸府心腹和北镇老兵们盘踞,杨宽等人也不敢贸然前往,只能在长安继续营造声势,等待皇帝归朝。
这一天,杨宽又在家中设宴款待长孙绍远,长孙氏作为北魏勋族之首,影响力也是非常不凡,若能发声支持杨宽的提议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只不过长孙绍远因为顾忌之前与李伯山之间的矛盾,所以对于杨宽的提议便有所保留。
今天杨宽就要专程说服一下长孙绍远,等到长孙绍远登门之后彼此稍作寒暄,杨宽便将之前在心中拟定好的说辞陆续讲出,各种前景描绘也让长孙绍远颇为动心,几乎就要忍不住开口答应杨宽的提议来合力运作此事。
然而这时候,杨宽府外突然传来嘈杂异常的骚乱声,就连堂中谈话都受到了严重的干扰。杨宽对此自然是非常的不悦,当即便皱眉怒声道:“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启禀主公,有一队禁军军卒们行过门前长街,徘徊不肯离去!”
很快堂外的家奴便入内禀告道,杨宽闻言后便又一脸不满的说道:“速速召集户中壮奴驱散那些军卒,不要再由其滋扰堂中贵客!”
长孙氏多有子弟在六坊禁军之中任职,因此长孙绍远听到这话后便也召来随从交代道:“去看一看那些军卒兵长是谁,真是瞎了狗眼,敢在华山公府前哗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