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之入中国,可以追朔到东汉时期,但一直到魏晋之世,都没有受到大范围的推广传播。
沙门之所昌盛,一个重要的时期就是五胡乱华中的羯胡石赵,石勒、石虎叔侄俩对沙门进行大力的推广,使得胡汉民众广泛信佛。
特别是石虎这个五胡时期最凶残暴虐的暴君,对沙门的发展可谓是居功至伟。自此以后,诸胡君长也都多多少少的沿袭这一策略,使得沙门佛法风靡上下,甚至都获得了制约王朝统治的强大社会影响力。
李泰之前向宇文泰提议,以刘师佛这个特殊人物为突破口向沙门下手。
但宇文泰在实际的执行中,却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不独将刘师佛这个稽胡高僧作为打击目标,还将后赵与胡夏时期出现的一部分宗教形象一并囊括。
如此一来,既扩大了对沙门的打击范围,又避免了阻力的增加。
毕竟后赵与胡夏作为一个政权早已经烟消云散,而构成其政权主体的部族也在漫长岁月中发生了各种异变,血缘族属所带来的凝聚力早已不复存在。
目标增多了之后,稽胡也就不会感受到太强烈的针对性。毕竟遭殃的并不只有他们的刘师佛,一个人倒霉起来真的会怨天尤人,可如果一批人倒霉,就成了理所当然了。
为了执行这一政策,霸府一共分遣了十路祀使,仅仅寺庙最兴盛、也是关中核心的雍州,便发派了三路使者,其中就包括柳敏,负责渭水以北的雍州郡县。
大行台对于此事自然是重视得很,不只关乎到重要的意识形态统合,还能创造切实可观的收益。柳敏却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了岔子,情况的确是很严重。
李泰并没有急着答应柳敏的请求,而是在稍作沉吟后才发问道:“这一批物料由哪部人马负责护送货资多少哪处遭掳可知贼部去向境中有无防戍布置”
他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发问如此具体,也不是推诿敷衍的态度,柳敏这才恢复了几分镇定,将思绪稍作整理后才说道:“唉,也是我大意了。因见行使顺利,便贪快分一别部巡视咸阳北境几县,着其月尾于渭北冯翊郡治汇合、同归华州。
入境等候却失期数日,使员寻找竟不见踪迹,大约是在三原与莲勺之间。此部使员大约六百人之间,百名骑兵配甲、弓刀亦足。即便仓促迎敌、力战不胜,也不至于全无招架之力,西北即是鸿宾栅,东去则栎阳防。失踪之前,还遣员呈其事簿……”
说话间,柳敏便将一份计簿递到李泰面前。
李泰接过这文书展开一览,一搭眼便有些挪不开视线,直叹这些沙门真他妈的有钱!
这一路使员巡察了咸阳北境十三所寺庙,严重违规供奉邪佛者有七处,查得谷米便有数万石之多,布帛亦有两万多匹,诸类香料百余石,金银铜锡等诸佛器上千件、计有数千斤!
看完这名单,李泰心里只想骂娘,他劳神费力的清剿一部顽贼,才只抄到几千斤的铁疙瘩,心里还美滋滋的,但他妈的连这些佛爷们脚皮都比不上啊!
怪不得佛经里都讲五百强盗成佛,这特么干什么钱途更大,还不一眼分明!
感慨过后,李泰的眉头也微微皱起,觉得事情有点难办。
这么多的物料要作运输,也是挺困难的一件事。文书中也有言,是就境征用了三百余车并两千多名役夫,再加上六百名护卫,这就是三千多人马的大队伍,目标决不可谓小,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实在是太蹊跷。
如果是在边境地带,重物诱人的情况下,遭到劫掠甚至毁尸灭迹,倒也挺正常。
可这一路人马行途轨迹都在关中腹地,且消失区域前后都有重兵驻守的防戍,若真有大部人马调度出动、深入关中腹地,是不可能完全避开这些防戍的斥候耳目的。
“这随行的六百名护卫……”
略作沉吟后,李泰又发问道。
柳敏知李泰言中所指,闻言后便连忙说道:“有五百名咸阳乡兵,另百骑则是我亲信乡徒,是决计不会监守自盗!唉,除了心忧失职,我也深为这些乡徒担忧,他们耶娘将子弟托付于我,如今却生死不知,若是不能把人救回,我实在没有面目归见乡亲……”
见柳敏所言这样笃定,李泰便也不再细问下去,但心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监守自盗的可能最大。
他倒不是怀疑柳敏的家兵部曲贪货背叛,而是就乡征发了那么多的力役,势必做不到行踪保密,除了柳敏这百骑部曲之外,其他人都可以说是心机叵测。
柳敏虽然有点关心则乱,但发生这种事情也能感知到境域之中水很深,又叹息道:“此事妖情深晦,我亦不敢于外久留,只能先将本部物事引回再返地境调查。我今尚有部曲三百余众,实在是有些微弱怯涉,只能求告伯山……”
李泰也能体会到柳敏眼下的困境,这件事若经公查办,会事涉雍州、北雍州两州诸郡,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柳敏办事不利的罪名是瓷实的。而且如果风波闹大,影响到毁佛政令整体,那柳敏的罪责更深。
可要是私下查办,柳敏本身的势位和实力都不足。他们这些河东豪强虽然乡势雄大,但在关中能够动用的力量却非常有限,且人事关系主要集中在霸府,无论在西魏朝堂还是地方上,都乏于呼应。
李泰实际的势力并不大,但眼下的他却掌握数百精兵可以随时调度,在理论上能于关内活动的范围也大,而且人脉还不差,既是大行台宠臣,又是陇西李氏子弟,无论在哪里遇上什么人,都有几分面子。
关内驻军倒也不少,地方上的乡团、加上军头们的私曲武装,但他们大多只能驻防一地,一旦离开自己驻地到了别处州郡,别人未必会给他们面子,甚至还会参他们擅自游窜过境之罪。
柳敏在事霸府数年,同许多将领也都交情不俗,但在暂不惊动大行台的前提之下,一时间能够想到的最合适人选也只有李泰了。
李泰自己的行程计划也安排挺满,计划年前剿定的四路匪徒才只干掉一路,而且这事本也跟他没关系,也不清楚当中还能牵扯出来什么妖异情况,贸然插手似乎有点不明智。
但他在稍作权衡后还是点头道:“前所受惠良多,柳郎中今日亲自登门诉困,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仗义相助。职内尚有几事需要处理,柳郎中能否缓我两日两日后咱们即刻出发!”
柳敏听到这话后又是连连道谢:“冒昧来求,已经是失礼。伯山你事业新兴,必然繁忙,尚肯施手搭救,已经让我感激不尽了!”
彼此议定之后,柳敏便共其部曲暂居行署中,李泰则又快速处理起桉头事务,分遣使员告诸郡县、剿匪事宜暂且押后,又着员往北州去将毛世坚召回、约定于三原县中汇合,再给长安城中的表哥卢柔去一信,让表哥补上一个遣使自己巡察郑国渠的书令,免得落人话柄。
署中杂务虽多,倒也用不上两天来处理,但柳敏一来求告他就动身、总显得自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而且这件事势必不可能是边远外州人马能入境做到的,作桉者多半就潜伏在境域附近,他们连作桉的第一现场都不能确定,追查起来势必更加困难。
这么大一笔资货,无论分赃还是消化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最开始的时候可能还会警惕有加。可若时间拖长,内心就会松懈,露出更多破绽,比如梁山好汉劫了生辰纲之后去感谢宋押司。
李泰之所以应下此事,固然是因为看中与柳敏之间的交情,对方开出的价码也不低。
须知不久之前他还向河东人家订购了一千人次的弓刀器械,这些器械现今都已经进了自家仓库,又让李泰背了一笔债务。现今柳敏开口就要免除,他再剿上几路匪徒,恐怕也没有这么大收获,可见河东人家的确财大气粗。
除此之外,那就是李泰自己也想分一杯羹了。之前大行台存意回护,不让李泰插手此事,李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也只是抄了敷城郡乡里一座野庙,虽然收获可观,但心情也尚可控制。
可关中腹心的大寺跟北州乡里野庙积储终究不是一个等级的,当那些数字清晰的摆在李泰面前时,他这红眼病顿时就有点失控了。
仅仅只是咸阳一部分寺庙就已经收获如此惊人,这整个关西一口吃下去,宇文泰还不得上天啊
之前他是想插手也插不进去,可现在有了机会,若不狠攥两手油,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
失物追回太早,留给作桉者的销赃时间就太短,便不好中饱私囊。可若是在外边留上十天半个月乃至更长的时间,折损多少谁又能说清楚,老子能追回来点已经算是精明干练,就算一点也追不回来,那也错不在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