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牢房上的那个小窗户里射进来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月光从牢房上的那个小窗户里照进来的时间是午夜八点。
其余时间,牢房里都是黑漆漆的。
那朵带满荆棘的幼小鲜花,缩在牢房的角落,日渐枯萎。
狱卒们都在说,不久之前,联邦里存在一个大恶不道的公国。
君临这个公国的,是一个又矮又疯的黑魔法师。
他穷奢极欲,而且无所建树。
他拥有一百多名女仆,都是他指使海盗掳来的良家少女。
他有两百多件衣物、三百多套珠宝首饰、五十匹爱马,他最心爱的那匹马,叫约瑟芬。
钱不够用,就从平民身上榨取。
看中意的,就直接抢夺。
凡是让他不顺心的,一律格杀勿论。
“啊,”狱卒们评论道,“这真是一个万恶不赦的领主。”
公审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那时,教堂的钟声会咚咚咚地敲个十下。
被称为执政官的那个人在牢房里一声不吭,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时间到了。”狱卒说道,“上路吧。”
她站了起来,淡淡地回应道:“走吧。”
——那些事情,她确实都做过。
不仅做过,而且她做的要更过分。
女仆、衣物、首饰、爱马的数量,都要翻个一至二倍。
在黑死病蔓延时,她下令加税。
帮她收税的人,还是她抢来的一名小女孩。
她爱上了布列塔尼公国的公爵。
而布列塔尼公国的公爵却对纳瓦拉国的公主一见倾心。
因为嫉妒而疯狂的她,那一天找到了她的哥哥。
是她平静地下令,说:“去灭了纳瓦拉国。”
如果人们要杀掉做了这些事的“公爵”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她。
如果她那时没有下灭掉拉瓦拉国的命令,她的哥哥自始至终留在巴黎没有离开的话,局势会变得不一样吗
那是肯定的吧。不管遇到了什么难题,他的哥哥都会想办法摆平的。
——这也就是,自作自受。
公审的地方摆在巴黎最宽、最豪华的广场。
那就是凡尔赛宫的花园。
市民、农民、商人、匠人,纷纷涌入这平时他们所无法涉足的地方,前来旁观对法兰西岛伯爵的审判。
一个高台已经被搭了起来,高台的旁边摆着一个断头台。
她记得,那断头台的刀片是被她哥哥改进过的,用倾斜四十五度的刀口替换了平直的刀口,这样可以减少卡刀的情况,让犯人更快、痛苦更少地死去。
——她的哥哥,真的很温柔。
在断头台的后方,是位于花园中心的喷泉。水花自由地飞向天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好了!”
一个着急的声音自远而近地传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过去。
“城外的大军正在对巴士底狱展开猛攻,目前已经放下了巴士底狱的吊桥!露卡小姐请求城内尽快增兵支援!”
“这里的人手现在也很紧缺。”吉尔斯神色平淡地说道,“告诉露卡,让她再坚持一会儿。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再去支援。”
“可是……!”
“前些天的那些命案可不是城外的大军干的,这个法兰西岛伯爵在城内肯定也有亲信,我们去支援巴士底狱,这些埋伏在城内的亲信就要动手劫法场了。恐怕即便是现在,他们也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吉尔斯说道,“你们要分清主次,我们当初起事,是为了能够除掉法兰西岛伯爵;我们现在据守巴黎,是为了能够除掉法兰西岛伯爵;至于敌人在这种时候猛攻巴黎,则是为了让我们不能够除掉法兰西岛伯爵。我们这边尽快把法兰西岛伯爵处置掉,就是对露卡最好的支援。”
“战事很紧迫!”
“相信露卡,她一直在带领我们走向胜利,这一次,也一定能帮我们拖住城外的敌军。”吉尔斯说道,“我们这边也会加快速度把事情办完的,就先用布条堵住这名法兰西岛伯爵的嘴吧。”
玛丽没有辩护人,如果再被堵上嘴,这一次的公审,实际上就成为了对她的定罪宣判。
吉尔斯走下高台。在擦过玛丽身边的那一瞬间,他用冰冷的语气低声说道:“不要以为你还有活路。”
“你和我有什么仇吗”玛丽张开嘴,轻轻地问道。
微愣了一下后,吉尔斯气得笑了起来:
“好好好,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就是你的审判,把我父亲的复仇义举变成了行凶杀人,把我和露卡变成了农奴。告诉你,今天你必须得死。要是城外的军队攻到了这里,即便公审没有完成,我也会跳上来一刀砍下你的头。
玛丽其实记得这件事。虽然她没亲历过,但她的哥哥好几次对她提过这一次审判:一名领主因为不肯向上级领主缴纳窗户税而被上级领主判决送入监狱,拒绝执行后被定罪为叛乱,领地遭到上级领主的大军清洗。多年之后,一名骑士为领主复仇,刺杀了那名上级领主。而他也因之受到了审判。
而审判那名骑士的人,就是她的哥哥。
“哥哥,为什么你要判那名骑士的罪呢”年幼的她曾向她的哥哥问过这个问题,“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判决那名骑士无罪释放。”
那时,她的哥哥无奈地摇了摇头:“玛丽,在我的这个位置上,就只能这么宣判。即便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确的。”
那之前,她从未见过她的哥哥露出那样的表情——无奈、痛苦、不甘。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执政官这个位置,对他的哥哥而言,只是一道枷锁。
玛丽抬起头,她看到了牢房中所看不到的、蔚蓝的天空。
柔和的风轻抚着她的身体。还有鸟群,从屋顶上飞过,发出“噗噗噗”的扑翅声。
——世界,真的很广阔。
“我同意你的意见。”她说出了吉尔斯意料之外的话语,“请快点执行审判吧。慢了,城外的人就要来救我了。”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是在博取我的同情吗”吉尔斯冷笑道,“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现在就堵住你的嘴!”
“真好。”
她低下头,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这样子,你就能从加洛林、执政官、还有玛丽这三道枷锁中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