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开始。
第一天练军姿。
夏九嘉按教官说的,两脚分开六十度,两腿挺直,手指并拢,紧紧贴在裤缝上边。挺胸收腹,两肩后张,脖子微扬,目视前方,好像一只小的猫鼬。
他练得认真,但是一贯地血糖低,站了半个小时,眼前竟然渐渐变黑!
咦……?他想:不、不行,不能晕倒在这。我能坚持得住,我得好好做完。没人晕倒,那我更不会晕倒。盖章身体最差最弱,率先退出、倒数第一?不、可、以!
夏九嘉表面与世无争,实际十分要强,还傲,不拿第一会死星人!就算只是军训,他也想拿第一。
可晕不晕这个东西,实在……并非意志可以决定。
夏九嘉死死地咬牙,坚持着坚持着,十来秒后,却是失去意识,噗通一声栽了下去!
九月太阳依旧毒辣,他竟然被晒晕过去!
夏九嘉是第二排第三名,在晕倒的时候直直地往下趴,正好就扑在了沈曦的后背上,本能般地拽了一把沈曦衣服。沈曦一愣,一下捞住了他,并喊:“泡椒凤爪?泡椒凤爪你没事吧?!”
一晃之下,夏九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可……还是难受。
沈曦回身,两手紧搂,抱着夏九嘉的后腰,觉得对方真是好瘦。夏九嘉则双膝发软,坠在人家怀里,半晌之后才用两手抓着沈曦肩膀,努力地往起站,t恤也皱起来,露出细白的腰,上边还有薄汗。
他动作这么大,教官自然也看见了:“第二排第三名,到马路边休息一下!第一排第三名,扶着同学到阴凉处!”
沈曦伸手环着夏九嘉腰,握紧,用力扶着、架着,走到训练场的边上,把人放到路牙休息,自己也一屁股坐到旁边,伸开一双长腿,看多么大的热闹似的看还在拔军姿的同学,还伸手挥挥,和几个哥们打招呼。
夏九嘉没有做到“完美”,很生气,冷着眼神,脸色非常不好,闷闷地不讲话。再说,他本来也不爱讲话。
沈曦伸手到裤袋里摸出一颗圆的糖果,放在掌心,说:“泡椒凤爪,你血糖低,吃个糖果,会好很多。”
夏九嘉抬眼看向沈曦。
“拿着。早上七班女生给的。”他都没有看清是谁,便被塞了几包零食。
“谢了。”“升血糖”的诱惑很大,夏九嘉伸出白得能看到静脉的手,接过,两开剥开包装纸,将那糖果丢进嘴巴,立刻感觉一股甘甜充斥口腔。
沈曦的这颗糖,好甜。
是水果味。
在阴凉处休息片刻,夏九嘉觉得还好,便说:“我要回去。这次,我肯定能坚持得住。”他不信他坚持不住。
“啊?”沈曦惊了,“不是,泡椒凤爪,回去干什么?”
夏九嘉问:“干吗叫我泡椒凤爪?”
沈曦盯着夏九嘉,慢吞吞地回答道:“下酒菜嘛……我特爱吃泡椒凤爪。”沈曦早就发现,夏九嘉手白白嫩嫩,特别好看。
夏九嘉说:“我叫夏九嘉,不叫下酒菜。”
“差不多嘛。”
“差很多。”夏九嘉想显示得不在乎,可是却没做到,“我是人类,不是吃的,更不是你特爱吃的,别再喊这四个字。”
“哦……”
“真烦人。”夏九嘉想。不过因为急着归队,他没再吵,起身回到班级,努力站站站、拔拔拔,直到最后。
感觉扳回一城,也算完成任务。
下午六点,训练结束。
夏九嘉回“宿舍”待了半个小时,认识几个同学,便又随着大家跑到食堂吃饭。众人还是排队,站在几张桌边,等到命令下来才能落座起筷。
伙食说不上好,但是也并不差,有些平时见不到的野菜甚至还很好吃。
饭后休息到了八点,有人叫他们去洗澡。
营长在台阶上大吼:“我们澡堂,正在装修!供水系统有点问题!”
没人敢问什么问题。
等同学们打开笼头才都发现,“有点问题”原来竟是这种问题!
喷头的水忽冷忽热!要么是冰水,要么是开水!冰水冰得能冷冻,开水开得能拔毛。
有人问“老大”沈曦:“沈哥,这怎么办?”洗冰水澡,还是洗开水澡,这是一个问题。愿意冷,还是愿意烫?
“嗯……”沈曦身材倒是傲人,才十六岁,已经肩宽胸阔腰细腿长,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年轻的健康的力度,同时带着一点点少年感。他指挥道:“用盆洗呗!冰水来了就接半盆,开水来了再接半盆,蹲在那洗。洗猫洗狗见过没有?一样。”手在空气中划,俨然一个领导。
于是,所有人只好光溜溜站着,按照沈曦说的,“冰水来了就接半盆,开水来了再接半盆”,一直不切换就只好干等,一群小同学大眼瞪小眼。等待水的轮换期间大家也没什么事干,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只能东瞄西瞅,身材好的沈曦自然是被众人夸了个遍,连小弟弟的长度都被盖章是全班第一了。
可沈曦却往夏九嘉的身边凑,还说:“喂,你好白。”
夏九嘉:“……”他当然是知道自己的皮肤白。
“又好嫩。”
“……”
沈曦笑了:“不是泡椒凤爪,是水晶皮冻。你说,不要喊泡椒凤爪,那好,叫水晶皮冻。”
夏九嘉觉得,又要被沈曦给气出毛病来了。
他明明只爱看书做题。
沈曦却还继续咧咧:“酱汁儿里有酱油有醋有糖有辣椒。”
夏九嘉说:“我也不是水晶皮冻。”
不过,说这话时,他白生生站在那里,皮肤透明一样,活脱脱的水晶皮冻。
沈曦却道:“我看挺像。”
夏九嘉问:“那你又是什么。”
“嗯?”沈曦看着对方,理所当然地道,“我是人啊。”
“……”夏九嘉忽然感到十分无力。与沈曦这种人,讲不出来道理。再加上水晶皮冻比泡椒凤爪好听一点,他便端着小盆跑到角落里洗澡去了。
整个洗澡的过程中,沈曦发现自己老看水晶皮冻。
水晶皮冻蹲在角落,往自己的身上弄水,最后端着脸盆毛巾洗完往出走时,屁股蛋儿一颤一颤。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曦老是想起白天拦腰一抱。水晶皮冻身上软软,挂在手上十分舒服。
……
r中是在军营军训,不过那个军营不大,不够人睡,正式房间全都给了领导老师还有一小部分学生,大多数新生只能住在会议室。
军营的会议室有两个,一间睡男生,一间睡女生,空间大得十分夸张,喊话都能听到回音。每个会议室里的长桌子都被拼成六组,分别弄出六张横跨整个会议室的通铺,每张通铺上边可以躺三十个学生,正好睡一个班的男生或者女生。
夏九嘉发现……别人爸妈都给他们备了蚊帐。就他没有,仿佛不是亲生的。大家用背包带系着蚊帐四角,到处找地方挂,会议室里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背包带子,好像一个蜘蛛巢穴。
别人都有蚊帐,就夏九嘉没有准备,他本身又招蚊子,睡到半夜,全身是包。他穿上长袖长裤,把脸蒙着,可毕竟不能做到滴水不漏,蚊子无孔不入,硬是得手几次。夏九嘉不理解:吸血就吸血,干嘛要放毒?把毒放在外头,直接喝血,不好吗?
于是,军训第二天一大早,夏九嘉就浑身都痒。东北蚊子厉害,皮肤肿起老高。
而且,因为后半夜的长袖长裤策略,蚊子没有多少选择,便都叮在他的脸上!!!夏九嘉一边脸颊三个大包,下唇中央还有一个!好大一个,晶莹剔透。夏九嘉觉得涨涨的、疼疼的,又痒痒的,总之难受。
沈曦睡在旁边,一起床就找夏九嘉,当看清对方脸上六个中包,嘴唇上一个大包以后,明显一愣,随后发自内心深处由衷地惊叹道:“牛逼啊你!”
“……”
“脸上出现北斗七星,是在练习什么功法吗?”
夏九嘉说:“你们都有蚊帐,我奶奶没给准备。”
然而,虽然不爽,他说话时,下唇中央那个大包随着话音上上下下,亮得出奇,一颤一颤,沈曦想忍,但没忍得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夏九嘉转身就走!
果然,就不该理!
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要强,非常讨厌别人看不起他、笑他。
“哎哎哎,别走别走。”沈曦一把拉住,说,“我蚊帐大,晚上重系,把你的床也给盖住,你觉得怎么样?”
夏九嘉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沈曦“啧”了一声。
…………
军训第二天,上午练向右看齐、向左转、向右转。
教官教:“头向右摆60度!用小碎步前后左右移动!看右边人腮部!但是不能看到再右的人!”
夏九嘉是第二排第三名,沈曦是第一排第三名,而练向右看齐时,大家刚向左转了一次,于是,夏九嘉看齐的对象变成沈曦。
他一向认真,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沈曦侧脸,眼睛又大又亮。
一次,“向右看齐”时间很长,教官一直没有宣布“向前看”。
夏九嘉便一直看着沈曦的脸。没有想到,看着看着,打排头的沈曦忽然一扭脖子,与全班人不同,向左看,与夏九嘉对视起来!
夏九嘉:“……?”他想:这人又在发啥神经???
沈曦说:“不要这样看我。”不知为何,被夏九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这样一看,浑身焦躁得慌,又是再次想起光出溜的样子。
夏九嘉:“…………”向右看齐,不看你,看谁???
可这是在军训,纪律严格,夏九嘉不想被教官点名批评,不张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牙缝蹦出句子:“你有病啊。”幸好,只有“病”字需要碰下嘴唇。
“有病?”沈曦一愣,转回头去,若有所思。搞这么大动作,竟然没被训斥。
吃过午饭,开练正步走齐步走,教官又是个“向左转”,叫大家一排一排地走。
夏九嘉总打到旁边沈曦的手。
沈曦又说:“不要总是碰我!”
夏九嘉:“……???”完全理解不了。
就这么着,心累的第二天也基本结束了。
夏九嘉愈发觉得沈曦是个神经病。不让他看,不让他碰,百分百的神经病。而跟神经病讲道理无疑很不明智。
睡前,沈曦犹豫半晌,还是将系蚊帐那头的背包带两下用力扯散,往后扎了一点,将旁边夏九嘉的枕头和被褥也都覆盖进来。
等夏九嘉洗脸回来,抱着胳膊,微扬下颌:“进去。”
“……嗯?”
“跟我一起睡觉。”
“……”
旁边有人调笑:“我操,沈哥,睡一蚊帐,很基的啊!”
沈曦不耐烦:“基个屁!”
夏九嘉犹豫半晌。就在这个空档,嘴上包突地一疼。他审时度势,觉得,因为对方给自己起了俩外号,笑了两三句,就把沈曦搭好了的蚊帐拆掉,扔回沈曦那边,自己硬生生地躺在蚊子当中,死扛,再被咬上一身大包,很有病,也很小气。何况,要真那样,明早还会被沈曦一顿嘲讽。
于是,夏九嘉说:“谢了。”撩起蚊帐,钻了进去,两人并排躺着,让夏九嘉无端想起那些古装剧。
沈曦睡觉姿势不好,胳膊长腿长,伸着,一个“太”字,夏九嘉只好缩在一边。
他偷偷拿出手机,刷朋友圈。报到那天过后,铁头余忠善就建了全班的群,加了大家微信,因此夏九嘉能看到余忠善朋友圈。
两个小时前:【余忠善:再读黛玉葬花,还是忍不住流眼泪。】
评论里面还自己写:【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夏九嘉:“……”铁头也在军营。据说,这次是骑机车来的军营,每天戴墨镜,穿皮夹克,放佛在军营里横着走的黑社会。
再翻,三个小时前:【余忠善:又看到黛玉教香菱作诗,感慨曹雪芹果真是大家。】
在理论上军训不让玩儿手机,夏九嘉只看,没回。
沈曦问:“水晶皮冻,要睡了吗?”
“别他妈叫我水晶皮冻。”原则问题,不能退让。
“给你吃,给你睡,这份恩情,你要记得。”
“……”
“我才反应过来,”沈曦又说,“你就只说一句‘谢了’?”
“那要怎样?”
“也叫一声‘沈哥’?”不知为何,特别想把水晶皮冻纳入麾下。
夏九嘉飞速地道:“沈哥。”
沈曦咂摸半晌,终于给出评价:“感觉没有诚意。”
夏九嘉觉得对方真的事多,翻过身子,在月光下盯着同样在蚊帐中的沈曦的眸子,放软声音,说:“沈哥哥,沈葛格,行了吗?咱们睡觉,成不?”言外之意就是:别他妈烦人了。
沈曦一愣,说:“行了。”
夏九嘉又转回身子。
夜里,沈曦又是有点焦躁——水晶皮冻终于从蚊子堆解脱,只穿了背心短裤,白嫩嫩躺在那里。会议室没有窗帘,月光洒下,真的很像水晶皮冻,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奇怪。
…………
军训一共七天六夜,夏九嘉觉得,自己一直被沈曦关注、被沈曦打压。
然而毕竟受人恩惠,还是两次。
最后一天,家长们都到军营里把孩子们接回家中。所有人都黑不溜秋,爸妈也认不出,只有夏九嘉的皮肤依然是白嫩白嫩的。
接夏九嘉的是爷爷奶奶。沈曦一直注意着,发现接夏九嘉的不是爸妈以后,露出一个好奇眼神。
而在夏九嘉与大家告别之时,沈曦抬眸,一双黑子眼眸星般明亮,说:“周一见……小皮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