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国会代表团已经结束了为期两周的访问,准备离开朝鲜共和国。在釜山港,作为议会总理制的法国国会代表团与总统制的朝鲜共和国国会代表们热情握手。已经完全呈现出地中海发型的马龙副议长与满头浓密头发的朝鲜国会议长朴泳孝亲切握手,朴泳孝充满感情的说道:“法兰西是世界的大国,我们期待法兰西在东亚建设中发挥重要的影响力。”
马龙副议长觉得朴泳孝的发言看似热情,便也用很长谨慎的态度进行了回应。毕竟之前马龙副议长面对何锐的时候差点搞出过外交事故,此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双方挥手道别,法国国会代表团乘上邮轮之后,马龙副议长心情才好了很多。
在船上,马龙副议长才与法国国会议员们讨论起‘朝鲜模式’。朝鲜采取总统制,总统制中的总统拥有实权,可以组阁,可以任命各种无需国会同意的人事任命。作为中国文化圈中的国家,朝鲜有着历史悠久的中央集权传统,在这样的制度下搞出来的总统制是真的大权在握。
抹了抹自己的地中海发型,马龙副议长询问议会的同事们,“诸位感觉朝鲜国会对于域外力量是不是太热情了一些?”
议会总理制下,想成为部长乃至于部长会议主席,都得先成为议员。议员之间虽然有实力的差距,却没有级别的差距。所以议员们并不认为自己是马龙副议长的下级,当即有人答道:“会不会是他们很想向外界证明,朝鲜模式很成功。毕竟这是何锐主席先生的期待。”
“这个朴泳孝是个亲日派。他这么做,是不是想少受一些中国的控制?”
“朴泳孝想对抗中国?这种看法是不是有点不严肃!”
议员们议论纷纷,但是法国在朝鲜的影响力极低,议员们虽然讨论的很热情,却也只能是讨论而已。马龙副议长听了一阵其他议员的看法,也觉得自己或许是想的太多。朝鲜一直是中国的属国,即便是被日本控制了30多年,现在依旧成为了中国实际上的属国。
域外势力始终没有办法真正渗透到朝鲜半岛,也许是这样的原因,朴泳孝才会表现得这么放得开。也许朴泳孝根本就不相信法国会真的考虑将自己的势力向朝鲜渗透。
有了这样的判断,马龙副议长就换了个话题,“诸位先生,你们相信朝鲜能够成为一个稳定的国家么?”
“我们都知道土地重新分配过程中会出现非常多的问题。现在的朝鲜已经完成了土地赎买,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朝鲜国内对于土改是一片称赞。认为何锐主席先生在朝鲜完成了孟子都做不到的事情。虽然我无法理解朝鲜人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朝鲜社会在如此激烈的变化之中,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秩序。这样的国家,应该会很稳定。”
法国议员们都比较认同这样的看法,毕竟法国大革命时代也搞过类似土改的政策。作为欧洲的革命老区,法国对这些政策很熟悉。
提到何锐,此次访问团中左翼议员们都有些感慨,有人大声说道:“何锐先生是公认的经济学家,他对于土改的解释虽然难免有着共产主义者的味道,但是已经属于能够接受的范围。将土地重新分配视为破产重组,这项政策对国家的影响就变得很小。”
法国议员中的中间派与右翼无人对此回应,右翼议员的目光中更是有着抵触。苏联建立,土地全面国有化的政策在欧洲引发了很大的震动,美国地广人稀,土地问题并不突出。欧洲人口众多,土地问题一直是社会问题中比较突出的一项。
中国统一后也搞了土改,对于欧洲来说本该是一次很大的冲击。而中国不仅对土地赎买提出了‘破产重组’的解释,更是写出了好几篇非常有份量的高质量报告,以及大量论文,在欧洲引发了比之前想象中更大的冲击。
原本欧洲的经济学界对于苏联的暴力没收土地有着本能的反对,坚定支持苏联土改的是政界人士。现在欧洲经济学界中都有一批学者对通过赎买的方式对土地资产进行资产重组的经济政策的表达了‘理解’,甚至是支持。这个影响是非常深刻的。
政客们会在利益与资产阶级相同的时候采取有利于资产阶级的政策,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利益冲突的时候帮助资产阶级。但是在政府利益与资产阶级利益冲突的时候,政客肯定要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政策。
作为政府智囊的学界人士都认为土地赎买在某些经济局面下有利于国家经济,那就意味着学界开了一道口子,土地赎买成为了某种选择。既然何锐始终坚持自己是共产党,就意味着共产主义的经济政策以及经济理论在欧洲获得了某种认同。至少法国政客们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
法国左翼议员见右翼与中间派不吭声,心情不爽,当即继续说道:“现在法国工业发展的很快,但是法国农民被迫出售土地的数量虽然在过去两年中减少了很多,但是这个趋势并没有被阻止。已经到了该考虑农民问题的阶段了!”
副议长马龙先生又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发型中光溜溜的部分,心中叹气。这就是法国的现状,左中右三部分都有自己主打的议题。譬如,法国右翼主张增加关税,加强与中国的关系,确保法国工业的利益。将这些议题设为他们主打方向的同时,面对中国政府向法国政府提出扩大对华进口的讨论,法国右翼就不宣传他们实际上同意的态度。
在支持法国工业的利益方面,法国左翼与右翼一样支持。但是从竞选方面,左翼主打的是确保最低工资制度,确保法国企业必须给够加班费。要扩大法国就业人数,以及扩大法国社会保障制度的覆盖范围。
出于这样的政策方向,法国左翼就不那么支持扩大对华进口的额度。因为轻工业领域可以吸纳非常多的就业人口。但苍蝇再小也是肉,在法国国内开办更多工厂,创造更多就业机会,法国经济活跃,税收增加。对法国自然是好事。
法国左翼政客当然能理解中国为了偿还贷款,需要向法国输出更多商品。但是法国好不容易出现了充分就业的局面,以左翼喜欢的大政府模式,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消灭失业,增加国民收入。在法国不受任何冲击的范围内,让中国赚到能够还法国贷款的利润。
说来说去,还是选票的问题。马龙副议长对此非常清楚,也懒得表达自己的看法。在法国经济高度活跃的现在,法国不管怎么做,都只是在好与更好之间做衡量。政客们都不需要做出特别的承诺,只要经济维持现在的局面,法国经济的信心不遭到破坏,法国人民的生活就会一天比一天好。
返程的一个月中,法国国会代表团就在邮轮上进行着看似激烈,实际上并不尖锐的讨论。大部分时间其实都花费在各种闲扯淡,以及相互之间进行私下的利益勾兑之上。毕竟,这次法国各个重量级政治家们都表示要竞选法国总理(部长会议主席)一职。各个议员都有必须要进行充分的勾兑,以或许最大的利益。
等马龙副议长回到法国,已经是1930年9月初,他立刻投入到了激烈的竞选之中。原本马龙议员觉得自己或许要为印度支那问题承担不少压力,等回到法国后却发现最初一个多月的讨论,让法国民族主义情绪有快速攀升的倾向。法国各个主要政党以及报界、学界都认为这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如果只是一个政党这么看,那么这个政党会成为众矢之的。但发过政坛形成了共识后,不过半个月时间,这个议题就从法国主流媒体上消失了。虽然英国报纸上还在提这件事,法国报纸只是用“这都是英国人的阴谋”为理由进行了反击,立刻让法国国内普通民众认为印度支那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而且马龙副议长运气真的不错,就在9月中旬,在中法经济合作中起到了很大作用的法国外交部长白里安因为带病参选,身体没能顶住繁重的选举行程,突发急症而去世。在法国政坛上引发了激烈的震荡。
即便是竞选最激烈的时候,‘前’外交部长白里安的葬礼依旧十分隆重。一身黑衣的马龙副议长神色严肃的走进临时放置白里安棺木的灵堂,就见灵堂里全是普通人,连前来送别的巴黎大主教都是以个人身份前来。
这并不奇怪,白里安是个禁欲主义者,终生未婚,而且白里安也是一个无神论者。砸大革命时代,革命老区法国就对宗教进行过激烈的斗争,随着科技与文化的发展,在法国上层以及学术界,无神论或者唯物主义理念的比例并不小。
马龙议员正好被安排在巴黎大主教的座位旁边,马龙议员看大主教神色自若,完全没有因为参加一位无神论者的葬礼而感到不适。便对大主教说道:“白里安先生是一位好人。”
这话并非完全出于恭维。今年是年,法国报界在上半年联合搞了一个“法国1920年代政治家评选”活动。位列第一的是总统杜梅格,位列第四的就是白里安。从1到6名,都与中法经济合作关系密切。
巴黎大主教点点头,“的确,白里安先生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政治家。对于他的死,我感到非常遗憾。”
见大主教完全不提及宗教信仰问题,马龙议员感觉大主教果然是人精。当法国经济不好的时候,宗教就有很大发展。人民没钱,更要面对失业的威胁,宗教在救济放粥方面有着传统的优势,所以去教堂的人变多了。
经济好起来了,尤其是现在这种充分就业状态,从穷人到富人都在努力赚钱。尤其是穷人,他们发现自己居然有了点选择的权力,更是把精力都用在获得更好生活之上。去教堂做礼拜的人数量暴跌,教堂所有业务之中,只有结婚这一项呈现快速增长。其他业务都很萧条。巴黎大主教前来参加无神论者白里安的葬礼,就是要表现一下宗教的存在感。
仪式庄严又简单。政客们行色匆匆,竞选到了现在的阶段,哪里有时间浪费在参加别人的葬礼上呢?但是,不少政客们就是坐在椅子上等着,直到外面稍微有些骚动的声音传进来,政客们都转过头。
白里安作为法国外交部长,声望又这么高,法国政府派了仪仗队来守灵。除了有身份的人之外,连记者都只是大报的记者,其他人进不来。随着骚动的声音,就见一位俊朗的年轻中国人在秘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正是中国驻法国大使。
法国政客们纷纷起身,带着严肃的表情与中国驻法国大使握手。马龙有些遗憾,如果白里安不是无神论者,就可以按照传统的宗教葬礼模式进行。法国对此驾轻就熟,大量宾客怎么安排,都是准备好的。此时,中国驻法国大使就有充足的时间与法国政客们交谈。
而白里安早就立下遗嘱,葬礼从简。没有繁文缛节。导致大家只能简单的握手,交谈一两句。不过有机会与中国驻法国大使交谈一两句,已经不容易了。中国驻法国大使完成了献花仪式,就按照白里安的遗嘱安排,只是与白里安的家人握手,简单慰问后就离开了灵堂。
很快,就到了马龙议员献花的环节,他走到棺木旁,与白里安的家人握手,从旁边的花篮中拿起一支白玫瑰,走到棺木旁。从半开着棺木盖子看进去,就见白里安静静地躺在棺木中,仿佛睡着了一样。
马龙议员对此有些开心,因为外交部长白里安是马龙副议长的批评者,他认为马龙副议长在外交上犯了错误。现在白里安去世,批评者消失了,麻烦也消失了。
完成了鲜花,马龙议员又与白里安的家人握手,拥抱,便带着严肃的神色,以及轻松的心情离开了灵堂。等他走出了灵堂,就见一辆汽车停在门外。记者们一看到前来的人是现任总理雷蒙·普恩加莱,立刻围上去。
雷蒙·普恩加莱向记者们说道:“白里安部长是我合作多年的朋友,我非常尊敬他。在我的任期内开始了中法合作,白里安部长努力完成内阁交给他的工作,在这方面,我们两人有着太多共同工作的回忆。现在白里安部长去世,我必将努力为中法合作服务,全力振兴法国经济。”
马龙议员心里面着实佩服现任总理雷蒙·普恩加莱的脸皮,在法国20年代着名政治家评选中,他位列第二。。如果何锐不是直接找的法国总统杜梅格谈合作,而是直接与雷蒙·普恩加莱联系的话,大概就轮到雷蒙·普恩加莱总理成为排名第一的20年法国政治家。
虽然法国民众都觉得雷蒙·普恩加莱很能干,不过法国政界内部大多认为他可能比不上法国总统杜梅格。何锐被法国政界认为是一个有着深远眼光的世界级领导者,他找总统杜梅格合作,使得中法合作大获成功。法国政界事后评价,都认为以杜梅格比较柔软的风格以及敏锐的眼光,才使得杜梅格会全面推动中法合作。
而雷蒙·普恩加莱从政经历中,是以推动对德国强硬,出兵莱茵区,逼得德国出现了大通胀为最出名的经历之一。面对中国主动提出的经济合作,雷蒙·普恩加莱未必会反对,却有很大概率提出各种条件。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那至少会将中法合作延后半年。而半年时间将让法国少赚很多钱。这就是对法国利益的实质性损害。
所以马龙议员没有多听什么,而知选择了离开。这一路上,马龙又是感慨又是后怕。压下去了印度支那问题,并不等于法国对中国就没有不安。印度支那问题对于法国来说可以通过与中国的讨论来解决,但是中国提出的‘朝鲜模式’则是对凡尔赛体系这个建立英法殖民主义帝国的根基造成了冲击。
这件事现在可以先不提,在以后却是不得不讨论的事情。马龙议员心中盘算着,他以后是绝不会参与到这样的讨论中去。现在的法国真的没有实力对中国发号施令,而且英国与美国都在跃跃欲试,想破坏中法合作。
如果法国经济突然暴跌,到时候内阁支持率就会暴跌。而杜梅格总统已经向马龙议员许下了一个部长的职务。马龙议员可不想连屁股都没坐热,就因为倒阁,而被人从部长的职位上赶下来。至于印度支那,就马龙议员看来,也不是不能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