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鸟鸣,缓缓晨风,红日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出一点,喷薄而出的光芒穿越虚空,给弥漫在树干的雾气裹上金边。黑色坐骑迈着碎步前行,四蹄往复流畅,稳健中透着轻灵,时而探头下去含草弄花,时而摇头晃脑的喷个响鼻。
坐骑上有一男一女。身材相对娇小的女子坐在前面一具侧鞍上,两条腿搁在马鞍边随起伏轻晃,上半身依靠在身后男子的胸膛里,一双还泛着红肿的眼睛微微向上,直盯着他的脸。后面的男子一只手稳稳抱住她,另一手拿着根还带着翠叶的树枝,不断抽打着身下的坐骑。
两人皆华服,有三只手缠满了绷带,女子正小心拨弄着男子的漆黑长发,试图用它来遮挡一下对方额头上的红肿。无奈那红肿的面积太大,部位特殊,衡量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
“就这样吧,男人不怕人看,你别累着了,”男子微微一笑,抽向坐骑的枝条加了一分力:“全怪这个小畜生,贪生怕死,早来一步会死啊?改天杀了去卖钱!”
小乌鸦转了转脖子,单眼,非常委屈的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蜂群覆灭之后,科恩用镊子从两人身上挑了七十多根蜂刺出来,那个痛啊。所以,科恩就都把怒气撒在小乌鸦身上,早上踹了它两脚,这一路上用树枝打了无数下,虽然不怎么痛,但这是失宠的先兆啊。
“就别再骂它了,科恩,它才几岁,贪玩贪吃是免不了的。”菲琳看得有些于心不忍,轻轻拍着小乌鸦的脖子说:“不管怎么说,最后也是它赶到救了我们,要不是它,恐怕我们都已经都死了吧。”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死?”科恩看了菲琳一眼,她苍白的脸色让他心里一软,终于丢了手上的树枝:“这次有菲琳在,老子先饶了你,还有九千鞭记在帐上!”
先前骂小畜生、现在又自称老子,菲琳被口不选言的科恩逗得莞尔一笑,眉间忧愁消散不少,一个异样的念头突然掠过她的心头:科恩,这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吗?那一场大哭,虽然是把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冲淡不少,但关键的心结还是没有能解开。
如果她还是之前的菲琳,说不定依然是什么都不能做,看现在不同了,她不愿意放任这个机会,更不愿意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之前那种互相敷衍的阶段。菲琳,她身上从来就不缺少勇气,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能为自己赢得幸福的时候,她的勇气是非常充足的。
“科恩,我,我知道,无论是对发生的事情,又或者是对我,你都还在生气。”菲琳伸出手去,让科恩的脸正对着自己,也让两人的目光融合在一起:“我现在能说话了,我能解答你所有的问题……你当然有权利生气,但是,我希望那是在你清楚了一切之后。”
“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告诉你吧,在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原谅你了,或者这对你说会有点奇怪,但我并不太需要你的解释,”科恩考虑了一下,正色解释说:“两个人,因为什么原因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彼此之间的感觉如何。换一种说法,就算把对方的一切都了解了,也并不一定是你的好恋人,反而会失去了缓冲的空间。”
“可是……你不是很在意吗?”科恩的话让菲琳呆了呆,想好的话用不上也就罢了,令她更吃惊的是科恩考虑得居然比自己还要深远。这也让她的态度更加认真——自然而然的,冷静而慎重的神色一丝丝的出现在菲琳脸上,就是她那让万人沉迷的招牌表情。
“人嘛,怎么可能没有在意的事情?但这得看跟什么东西比较,分清孰轻孰重之后,一切就迎刃而解了,”科恩对菲琳的表情不以为然,把头低下来一点郑重其事的说:“你要国泰民安、你要报国仇家恨,这都没有问题,我可以去开疆拓土、可以去打一个太平天下送你!只要你说,只要你对我说就可以。”
“你说了,我们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我也不用强迫自己去学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去讨好你,你也就不会对我们的关系而头痛,”科恩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把这件事情说个明白:“我不喜欢别人来安排我的生活,我也不喜欢、不擅长去猜别人给的哑谜……菲琳,不管你以后想要什么,你都得告诉我才行,我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我知不知道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的话,你不是会很辛苦吗?”菲琳很不适应这样的谈话方式,不知不觉间,下意识里又有了点退缩:“我说了,你,你会快乐吗?”
“只要你确定你能快乐就行!”科恩坚决的回答:“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的存在是建立在相互之间的存在上,没有人能脱离对方而存在。快乐也一样,我的快乐永远建立在你的快乐上……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在做事之前,多考虑下与你共同存在的人。”
屏昭壑杏肯殖雒曰螅-耐妨泶-乓坏愣-怕遥-挥谢卮穑——拖峦啡ハ赶钙肺丁?/p>科恩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他和菲琳相遇时,彼此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幼童,从此就玩在一起。虽然不是单独两人,但在众伙伴里面,科恩无疑是对菲琳影响最大的一个,其力度远远超过了其他人,如果没有科恩这个标准物品,菲琳不可能成为今天的菲琳。
她那超然的眼界、灵动的思维、当机立断的果敢,除了科恩还有谁能赋予?
反过来,在不知不觉当中,菲琳也对科恩的造成了影响。虽然科恩的性格非常复杂,自主性和排斥性都很强,但在他的骄傲、坚持好冷静里,却始终都有菲琳的影子存在……可以说,在两个人的性格当中,都留下了对方的烙印。
这样的两个人,本来就是无法分割的。
之所以造成以往那种局面,除了在娘胎里就被人惦记之外,两个当事人更是难辞其咎——彼此之间虽然珍惜,但多数时候是在相互敷衍,真正容忍和退让的时候少得可怜。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你不可能真正达到我心目中的完美,我也不可能达到你心目中的完美……但是回过头来想想,有差异,才有吸引力,”科恩的轻语回响在菲琳耳边:“所以我们就不要再顾虑了,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无非就是个对错而已,而不到结局谁又能知道对错?活的简单一些吧,想那么多也没用……”
“不到结局、不知对错……”这句话一直在菲琳心中翻腾,心中的迷惘逐渐散去,最后,她伸出手来,拢了拢飘在耳边的发丝:“你说了那么多,我也给你讲一些事情吧。”
“如果是故事的话,我很乐意。”科恩笑答:“就看你讲的故事是不是生动了。”
“难说,不一定合你的胃口。”菲琳对科恩露出一个微笑,转眼沉吟起来:“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小时候,那是多久以前的时候了……还是从去圣都的时候说起吧……”
科恩目光下垂,自己从未见过的一股女儿家的可爱神态在她脸上含蓄的逸出,又闻到她身上飘来的一股香气,心跳不禁加快了许多。
“在刚明白世事的时候,我和凯丽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和爷爷不同姓,但爷爷一直解释说,我们是从母性的,虽然一直疑惑,但却不想令爷爷不开心。但在那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菲琳把压抑在内心很久的秘辛婉婉道出,说一句,就感觉心头的沉重减少一分:“真可笑,我竟然是帝国皇帝和皇后的亲生女儿,斯比亚王子的亲姐姐……”
“……我不想相信,但却不得不相信,因为,因为爷爷就在身边啊……眼前的皇帝、皇后,虽然他们向我道歉,向我微笑,但我心里却没有一点想亲近他们的想法,我很冷,真的很冷……我叫不出口,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就算是皇后把我抱住流泪,我依然叫不出……”
“……回到家,我抱住凯丽哭了一夜,她吓坏了,不知道是谁欺负了我,但我却不能告示她原因……她后来因为温丝丽的事情跟你吵架,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没过多久,我们俩就被指婚了,我心里很高兴,也很慌张。高兴,是因为我能跟着你而且远离圣都,慌张,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妻子……我更害怕因为自己的这个身份,而给你带去灾难……”
“……在黑暗行省的那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令人后怕的事情,但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不管再怎么担惊受怕,我都没有放弃希望,哪怕是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也知道你一定能撑过来……但是大战来了,最让妻子害怕和恐怖的战争来了……当听说你从土城脱困的时候,我真是无法形容自己的情绪……”
“……我曾经以为,只要待在你的身边、只要我们不回圣都,血统这件事就会慢慢的被大家淡忘,至少是被上一辈的人淡忘。就算是没有被遗忘,只要帝国没有大动乱,他们也不会来打扰我们……但我没有想到,个人的意愿在世事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斯比亚帝国就乱了,血统的枷锁,注定会降临到我的身上……”
“……你救出菲谢特之后,我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但我的想法被阻止了,他们的理由让我无话可说。
因为菲谢特已经是皇帝了,他必须保持着满腔的怒火,去点燃敌人的身躯、去照亮皇族复兴的道路……这个时候,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姐姐不但对他没有帮助,反而会让他分心、甚至让他疑心……“”……当你,我的夫君成为斯比亚皇帝的那天,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错过之后,我就再也无法成为你单纯的妻子了……但结果还是被阻止了,一场交易摆在我的面前,如果我说出一切,他们就要推翻菲谢特的最后诏令。而只要我保持了沉默,他们就会效忠于你,而等我们有了后代,皇位就传给这个既有夏麦血统、又有凯达血统的孩子……因为你那时的精神很不稳定,我和父亲根本别无选择……“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不是你单纯的妻子了,我失去了从你那里索取幸福的权利,时常都是在麻木中度过……而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心里充满的懊悔和不安,却不能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生怕被你察觉。我很少与你亲近,是因为我怕万一有了孩子,他会跟背负着我这样的包袱……我很想离你远一点,却总是挪不开脚步……我真的很累了,眼看着她们都能在你的呵护下得到快乐,我很嫉妒,虽然我连嫉妒的权利也没有……”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么多话,菲琳的脸色又苍白起来,讲到悲切处,眼中又充盈着蒙蒙泪光,看得科恩心酸不已。他俯首下去,吻去菲琳腮上的一滴泪珠,轻声说:“这些事情,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你放心,那些人,你夫君我会帮你欺负回来。”
“欺负回来?”菲琳脸上染红了一抹,没明白科恩的意思。
“当然了,我妻子让人又利用又要挟,我这做夫君的怎么能不管不顾呢?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科恩又亲了菲琳一下:“另一方面,既然你真的舍不下斯比亚,我也会替你想个办法。”
“你……”菲琳紧张的问:“你不生气了?”
“谁说不生气了?生气啊!但还能怎么办?不是已经遇到了你们这姐弟俩了吗?总不能把你们家的东西贴上标签卖了吧?其实不管怎么样,一个人穷困也好悲惨也罢,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自己的心态,就决定你的生活究竟能过得怎么样。”
“那……”菲琳低下头去,不敢看科恩的眼睛:“那父亲那里……你还生他的气吗?”
“这个啊,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当老子的不向着儿子,总是说不过去的,就算是旁敲侧击的暗示一下,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吧?你差一点就没命了,如果现在我装成个没事人,那我也太狼心狗肺了一点吧?”
“那怎么办呢?”】“我真的管不了他,但是呢,自然有人护我这个短。”科恩笑了笑:“你累了,休息一会吧,要不,我施展一下催眠魔法?”
“不,我不想睡。”菲琳抬起头来:“我要看着你,我不说话,看着你就好。”
“你……”科恩晃了晃头,声音高了一个八度:“我没看错吧,你在撒娇!?”
“……”
“原来我真的没有看错,能让第一皇妃撒娇,我心里很欣慰啊,”科恩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妞,给爷笑一个……不笑?那换爷给你笑一个……”
“呸!”
“舔了!你敢摇头?你再摇头,我就去外面勾引一个软妹子回来……”面对菲琳非常直接的回应,科恩恐吓说:“不信?你看好了,看这棵树,看见上面的名字了吧?”
驻马在一颗树前,先让菲琳看仔细了树干上那几个蚯蚓似的字迹,科恩换上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神色,对着那科树说:“软妹子,去告诉你的主人,斯比亚皇帝携第一皇妃来访!”
“科恩,”菲琳一脸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对着树说话?”
“这不是树,或者是一棵不仅仅是树的树……”科恩解释了一下,又指着树干说:“你要让我没面子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我这里有十年不褪色的墨汁,你想我在你脸上画只乌龟吗?如果你觉得乌龟很可爱,我也可以考虑给你来点别的,比如那种毛茸茸的、蠕动的、温热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
“我、我有名字。”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从科恩身后出现,脸色通红,手指局促的搅着衣角:“我……我不叫软妹子……”
“啊,还真有人在。”菲琳一声轻呼,无可奈何的瞪了科恩一眼,向白裙少女伸手过去:“小妹妹,别听他胡说,他吓唬你呢……来,让姐姐看看你……”
清丽可人的少女似乎看出菲琳身体不好,迟疑了一下,走上前行了一个异常古典的礼,然后握住了菲琳的手,虽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掩饰不住她目光中的好奇。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少女接下来的回答让菲琳很无奈:“我年纪比你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