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斯帝国、国都、皇太子宫殿,地下角斗场。
直径一百臂的圆形角斗场中,分为三组的九名角斗士正展开一场鲜血纷飞的生死对抗,他们手持最犀利的武器却身无片缕,或者在疯狂的咆哮着,或者在拚命的支撑着,回旋的锋刃飞过,一点点承载着生命的血液洒在沙地上,变成一片片任人践踏的污渍。场地边还不断有人打开栅栏,把一只只凶猛、饿到极点的魔兽放进场中,让这混乱的战斗变得更加混乱。
舒适的看台上,数百人正在嚎叫助威,他们身着华服,都是皇太子的门客,也是帝都最飞扬跋扈的一群人,就算是在太子的宫殿里,他们依然是最得宠的人。一个角斗士倒下去,漫天都会飘散起他们丢弃的赌票,更有甚者,还会时不时抓起身边的武器丢下场去,让决斗变得更加刺激血腥……但在贵宾席上,一脸阴沉的皇太子殿下正怔怔的看着场中的搏斗出神,彷佛眼前的搏斗、门客的疯狂,都已经不能再吸引他的注意了。
太子的担忧是有原因的,因为现在的威尔斯帝国,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前线的战况并没有如大家所愿的立即结束,在所有人都以为科恩.凯达又一次失败的时候,帝国军队却没有能从战斗中归来,皇帝和军部派出的使者全都是有去无回,就连帝国防御中最重要的威达山脉一线和沸血关也没有情报传回。到最后,居然从帝国几大战略要地传回些只字片语的消息,说是都受到了斯比亚军队的攻击。
起先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科恩.凯达的军队打进来了?一个失败七、八次的帝国,他凭什么打进来?他的军械呢?他的粮食呢?就算斯比亚的士兵可以用纸人充数,科恩.凯达也得有那个时间用纸来糊啊!
但是在随后的几天里,一个又一个的求救信使接踵而来,一支又一支的商队被堵回,一家又一家的贵族涌进帝都避难,皇室和军部这才发现大事不妙,赶紧点起烽火向联盟告急。但告急烽火刚刚蔓延到帝都身后的群山上,就被斯比亚人给掐断了,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浩荡。魔殿的狮鹫接二连三的升上了天空,但却没带回一个回信,看样子也是凶多吉少。曾经派出三千人的近卫军去查看近邻行省的情况,却在路上受袭,只有四百多人狼狈逃回。
军部加大侦察力度,派出一切可以派上用场的人,皇太子本人也派出自己的数百名门客,乔装打扮之后去各地打探。终于,这些人带回些像样的消息——帝国内陆的十四处战略要地,除了帝都及附近的一个关隘,已经被人数不详的斯比亚军队拿下了八处,剩下四处正处于被包围状态。通往布卢克帝国和特拉法帝国的道路已经落在了斯比亚军手里,这也就是说,帝国现在一片大乱,要逃的话只能逃向坎普帝国,现在,这条路上大概已经挤满了逃难的人群。
不知道斯比亚军队的详细人数,也不知道他们的战术,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攻击目标,皇室和军部近乎成了瞎子。在此前,帝国军队因为要应付斯比亚接连不断的攻击,早已把精锐摆在北方防区,留守内陆的全是二线部队和各地贵族组建的新军。在带回的情报里,斯比亚军的凶猛赛过了魔兽,内陆二线部队不是被完全击溃,就是成批的投降,各地贵族组建的新军的下场就更是凄惨……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帝国还能拿什么来跟斯比亚军对抗?
皇室和军部现在要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斯比亚的大批军队的确已经进入了帝国内陆,他们是怎样进来的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现在还拥有的力量就仅仅是帝都周围的少数几个行省而已,其他的地方要不就是断掉了联系,要不就是完全帮不上忙……
形势是很危急的,但却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首先是帝都的城防很令人放心,因为本身有一支精锐的近卫军,还有一些可用的贵族家族武装。其次,帝国与联盟有周期性的信使往来,信使一断,联盟那边很快会发现事情不对,只要想办法拖到联盟发兵来救援的那个时候,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为了缓减局势,皇帝陛下还派了特使去与斯比亚方交涉,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综合兵员、民心、财力物力,帝都防守三个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有了这三个月的时间,就算联军是用爬的,他们也能来到帝都城下,到那个时候,就算斯比亚这次是倾举国兵力来犯,在规模和战斗力上,他也不能跟联军相提并论吧?
对外撑住斯比亚的攻击没什么问题,但是对内嘛……皇家面临的难题就在这里,可能会有点小麻烦:先是对格伦斯中将的刺杀没有什么结果,然后是格伦斯中将的族人神秘失踪,这件事情如果被人揭穿,无论皇室用什么藉口推脱,或者矢口否认,都对自己的名声有损。还有帝都那些不得志的贱民,以及一些蠢蠢欲动的没落贵族……不到六万军队防守帝都城防,必然会导致对内监视力度的大幅削弱,虽然派出了皇室的私人武装,但人手依旧不足。
再有个两、三万的军队该多好啊……微皱着眉头的太子殿下放下酒杯,拿过桌边放着的手弩,随手瞄准场内一个占优势的角斗士扣动了扳机——弩箭发出一声怪异的啸叫,从角斗士的大腿上穿过,直接钉在了地板上,锋利的倒刺上,还挂着撕扯下的一大片皮肉。
场中情势大变,本来占优势的角斗士悲鸣一声,他先前所追杀的猎物抓住机会反击,将他一刀两断!而这个刚刚逃生的角斗士只顾杀人,完全没留意身后的危险,被另一人偷袭得手。场边开兽栏的人被太子殿下的举动鼓励,大手一挥,让兽栏里三十多头凶猛魔兽全数扑入场里,把剩下的角斗士分而食之……
“太子殿下神勇!”看台上涌动着欢呼,气氛高涨,“神勇!神勇!神勇!”
太子殿下放下手弩,微笑着站起身来,温和的向看台上的欢呼人群致意。就在一群苦役抢进场中清理善后,为下一场做准备的时候,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带着一名官员,顺着专用通道进入太子的包厢,太子微露惊讶,急切的官员靠上去耳语,太子殿下的脸色立即就变了。看台上人群的荣华富贵跟太子本人紧密相连,喧嚣声立即就停止,所有人都看着包厢。
惊讶、疑惑、怀疑,这些神情在太子殿下的脸上一一出现,慢慢交织着,渐渐融合着,让众人忧心不已,在太子小声询问官员的时候,这些人的心已经高高悬起,他们还从来没有看见太子殿下对一件事情显示出如此的关切和谨慎。
终于,太子殿下脸上的复杂表情,在嘴角汇集完毕,最终化为一个诡异的笑。
在落针可闻的角斗场里,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太子殿下转过身来,维持着真挚的笑容,那种程度的欣喜是极具感染力的,更别说太子殿下接下来的举动——他接连把自己包厢里的十多名侍女推出了门!
“太子殿下神勇!神勇!神勇!”众人的热情再次被激发出来,因为太子殿下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在他当上太子的那天夜里,他让三十多名侍女进了角斗场,让门客们见识了一场旷古绝今的“角斗好戏”!
“大家——今夜一定要尽兴,本太子就不陪各位了。”太子殿下举起酒杯,优雅的对着看台转了半圈,随即跟着那官员走出包厢。
一直到疾步上了马车,太子殿下才盯着那官员问,“事情到底怎样,完全能够确定吗?他们距离帝都多远?”
“是的,太子殿下,我们两个钟头前接到了消息,已经派出五批次的使者去询问了,详细情况还在查证。”官员回答,“就目前已知的情况,这支部队大概人数是三万人,从北部防区来的,他们前来报告的传令官说自己是格伦斯中将的部队。”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格伦斯中将。”太子殿下一摆手,“他在什么地方?”
“报告上说,格伦斯中将前些日子率军与斯比亚大军在两河平原碎浪溪决战,苦战一天后击败斯比亚大军。”官员顿了顿,“但是,格伦斯中将亲自带领骑兵冲锋,不幸为国捐躯。”
“死了?”太子还在惊讶格伦斯中将走狗运,却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声音不止高了一个八度,“死了!”
“还请太子殿下节哀。”官员点了点头,“听说中将是力战而死,非常悲壮,战后清理战场,好不容易才在死人堆里把中将找出来,但是一只手已经找不到了,大概是因为敌军砍下拿着魔族佩剑的手拿去邀功,还有几名副官自杀殉节……他们已经带回了这些将领的尸体。陛下和军部将领们已经在商量对策了,请殿下过去,也是想听听殿下的意见。”
这消息也太骇人听闻了点,太子殿下半张着嘴,眼珠停止转动,已经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好半天之后,殿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了摇头,依靠着车窗沉默不语。
接下来,在皇帝的书房里,在只有少数皇族人员参加的会议上,与会者就这支部队展开了争论。之所以会引发争论,是因为皇族成员的分工不同,对负责帝都防御的亲王来说,这三万军队非常重要,因为这些人都是久经战争的精锐,有了他们,帝都的防御可以说的上是牢不可破。但皇帝本人和太子因为前些日子策划了暗杀计划,不得不在心里想深一些……斯比亚军队来的很离奇,格伦斯中将死得也离奇,这三万人的军队,也离奇。
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如果让他们加入城防,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但负责防御帝都的亲王说的话也很对,自己的三万军队说话之间就要到了,又是格伦斯中将的军队,不在第一时间让其进城,帝都的居民会怎么想?他们难道不会猜疑?贵族里会不会有人混水摸鱼?魔殿那边怎么交代?民心士气一降,这仗还怎么打?
“所以说,不让自己的军队进来是不妥当的。”看到皇帝一直沉默不语,任凭亲王皇子的争论,深思熟虑的太子殿下轻声建议说:“当务之急,就是要确定这支军队是不是我们的。再者,我们还要确认格伦斯中将是不是真的死了,军队反正也得中午到,我们还有时间安排。”
“太子的意思……”皇帝的目光看过来,“怎么安排?”
“这一方面,我们要广为宣传,说是格伦斯中将的军队大胜回归,入帝都协助防御,振奋士气民心。”太子想了想,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缓缓说:“另一方面,我们派出熟悉军务的官员,以慰劳的名义去确认,要一再确认,如果没问题就让他们加入防御……如果有问题,那就不成问题了。”
皇帝不置可否的拿起酒杯,淡淡的问,“如果,格伦斯中将没死呢?”
“如果没死,那也就没问题了。”太子殿下腼腆的笑笑,“是不是自己的军队,我们最有发言权,当民众听说斯比亚军假扮我们的军队企图骗开城门,都会激奋的吧?”
“你的意思就是这样?”皇帝瞄了一眼太子,“幼稚。”
“是,父皇教训的是。”太子低下头去。
“你需要这三万人是吧?”皇帝又问负责防御帝都的亲王,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皇帝点了点头,“那就派人去查,查清楚了,这三万人就是你的。”
“是的,陛下。”亲王点头回答。
“如果格伦斯真的死了,我们就要给他举行隆重的国葬,如果他没死,我们也要创造条件为他举行国葬。”皇帝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久坐发沉的身体,“军队收编之后……格伦斯中将手下的军官劳苦功高,进城仪式一完就全部放假吧!交给军部去办,不要遗漏一个。”
“是的,陛下。”亲王当然知道让这些军官放假是什么意思,“臣这就去安排,必定不会出问题,也不会透露风声。”
“那就散了。”皇帝举步向外走去,“入城仪式由太子带领群臣筹备,朕累了,想先休息。”
“送陛下。”对于这个命令,众皇族成员一个“不”字都不敢说,没有人敢违背一个敌军已快兵临城下的皇帝,哪怕这皇帝是自己的亲人。
在经过细致的策划之后,军部派出熟悉格伦斯中将及其属下部队的将领,以慰劳探视的名义前去打探详细情况。领队将领有两个主要任务,一是认清这支军队的性质,如果放了斯比亚人进城,那么大家都不要混了。二是搞清楚格伦斯中将的生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确认是自己人和格伦斯中将的生死之后,次要任务是判断这支军队的士气和现存战斗力,因为这些人是要加入城防的,必须对他们的现状了若指掌才行。
在一营近卫军的护卫下,将领们离城而去,他们的背影才消失在远方,军部的几名主管就焦虑不安起来,大家乾脆在城门上坐等进一步的消息。
距离帝都四十余里的地方,一支人数在三万左右的部队正在缓缓向帝都进发,一千军容严整的骑兵前出一里开道,三千武备齐全的步兵拖后五里殿后,庞大的中军带了千多辆轻便马车,打出的是格伦斯中将的旗帜——民众俗称的“幽水军旗”。
军部派出探视的将领到达之时已是午夜,中军已经在路边扎营休息,军用马车在路边一字排开,足足有两里长。探视将领一路经过,耳中听到的全是伤兵低沉的呻吟,神情憔悴的魔法师忙前忙后,用沙哑的声音咏念着治疗咒语。穿着奇装异服的巫医们上窜下跳,咒骂着所能咒骂的一切,嘴里衔着小刀的助手把一捅桶血水倾倒在路边,空中弥漫的药味、臭味把从帝都来的将领们熏得晕头转向,一个个拿手帕捂着鼻子,快步到了指挥部。
中军指挥部的情景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药味刺鼻,最高军衔者是一位少将,手臂上缠绕的绷带还在向外渗着血丝,看军部慰问的将领到了,在两名近卫的搀扶下站起来勉强行了礼,几个简单的动作,就痛得嘴角抽动,额头冒汗。
“将军快不要动,养伤要紧,养伤要紧。”军部将领连忙走过去,亲自扶少将坐下,顺便就近观察其伤势的真伪,“将士们为国杀敌,浴血奋战,听说帝都危急又立即来援,帝国和军部听说这个消息,都非常欣慰……皇帝陛下听说格伦斯中将的事情非常难过,接连几顿食不下咽,将军一定要尽快好起来,也好在向皇帝陛下汇报战况时,让陛下觉得安慰啊!”
“两军鏖战,格伦斯中将领军冲锋,这都是因为我们的失职。”少将痛苦的回答说:“如果我们表现得再好一点,中将大人就不用这样做……”
“报告上说,斯比亚军是由科恩.凯达亲自带领?”
“就是这个混蛋!”少将激动起来,“格伦斯中将就是中了这个混蛋的圈套,斯比亚人太卑鄙无耻了!”
“格伦斯中将是我帝国第一名将啊!”军部将领叹息一声,“部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不计在后面的后勤人员,作战部队近三万,不过,相信阁下也看到了,我们这三万人里有八千多伤员,我们本身的救治人员非常缺乏,还请军部为我们调拨人手,这些可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是帝国的中坚力量。”
“这个是应该的,帝都已经开始准备了,你们都下去,到部队里去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军部将领连连点头,还对自己的随从下了命令,又转过头来对少将说:“有一件事情,是我这次的主要任务,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原谅。”
“阁下请说。”
“将军知道,格伦斯中将是国家栋梁,他的生死关乎军心、民心,所以我必须见……不是,我必须瞻仰格伦斯中将的遗容。”说到这里,军部将领停顿一下,“皇室、军部、国民,都不能接受格伦斯中将已经殉国的事实,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另一方面,因为格伦斯中将的殉国,很多事情必须要及早准备,以免敌军有机可趁,这非常重要。”
听说来人来验尸,少将的脸色先是愤怒,后是疑惑,最后是为难,好半天之后,少将才用沙哑的声音艰难的说了句,“既然是为了帝国,就请阁下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