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于野返回济水峰。
他将洞府清扫了一遍,拿出明珠嵌入石壁,地上铺开褥子,打出禁制封住了洞门。
淡淡的珠光下,他盘膝而坐。
有关崆峒境与济水峰的变故,他反复忖思了许久。之所以如此上心,还是担忧自家的安危。而仅凭所见所闻,根本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委。
既然想不明白,便也不用多想。仙门的纷争,与他这个外门的低阶弟子无关。
于野静坐了片刻,伸手脱下道袍,除去肩头裹扎的布条,又轻轻揭开厚厚的血痂。
绽开的肌肤虽然已愈合如初,却仍有一道淡淡的粉红伤痕尚未消退。而挥动臂膀,并尝试用力,已伸展自如,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于野披上道袍,看向右手的御兽戒,摸出两块灵石丢了进去,神识中顿时传来一阵欢快的吼叫声。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头妖螈改吃灵石之后,变得愈发丑陋,尤其后背上的肉坨,甚为妖异可怖。而一时又不便丢弃,暂且养着吧。
于野再次拿出一块灵石。
一个月来,虽然收获匪浅,却也耽搁了修炼。应当抛开杂念,继续着手研修神龙遁法,尝试突破练气四层的境界……
……
云川峰。
山峰脚下的背阴处,飞流直下的山溪在此汇聚成潭。
水潭一侧,有个洞口。
洞口前,五人席地而坐。
铁杉、方巽子之外,另有三位长老,分别是牧道堂的严丘,天工堂的袁公,以及云水堂的史丹子。
五大长老齐聚一处,却一个个沉默不语。
便听洞内有人出声——
“……杀我弟子,侵扰济水峰,不过是投石问路,试图逼我现身罢了。此事定然与齐国的苏丘子、玄凤的令狐北、云国的荀原有关,既然三家逼上门来,我云川峰应当还以颜色。此事便由铁杉的神启堂着手去办,袁公的天工堂与史丹子的云水堂鼎力相助。严丘的牧道堂担当守山重任之余,严查济水峰……”
袁公,是个粗壮的中年男子,脸色黝黑,浓眉重髯,两眼有神;史丹子,慈眉善目,花甲老者的模样;严丘,半百光景,相貌清瘦,不苟言笑。
三位长老听到吩咐之后,皆拱手领命。
唯有铁杉伸手揪着胡须,迟疑道:“神启堂众多弟子外出,至今未归……”
“云川天决的弟子,大可一用。”
“只怕……”
“铁杉,你如今瞻前顾后,已不复当年的锐气啊!但有三年五载,待我出关之日,便是苏丘子、令狐北与荀原三个老不死的臣服之时,哼!”
洞内传来一声冷哼,洞口的四周为之一静。似有强大的威势笼罩而至,令人无从躲闪、也难以抵挡。
五位长老,面面相觑。
……
一个月后。
于野走出了洞府。
管事弟子召唤,说是前往博海阁候命。
洞外,天光明媚,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放眼所及依旧是满山的春色。
于野拍了拍腰间的铁牌,然后晃动着臂膀,眉宇间闪过一抹神采,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闭关一个月,终于抵达炼气五层,且进境仍在提升,并稳步奔着五层中期的修为而去。而一个月来,始终未见当归一前来骚扰,也使他得以安心修炼。只是耳边突然清静下来,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山崖上的野兰,长势旺盛。青翠的叶茎之间,多了几个花苞。
左右的洞府门前,见不到人影。唯有管事弟子站在十余丈外,背着双手,举目远眺,踌躇满志的样子。
“玉师兄!”
“于师弟!”
“恭喜玉师兄晋升管事!”
“哎呀,你我兄弟何必见外。走吧——”
玉榧,因拯救同门有功,晋升为管事弟子,并拜了常明为师,如今已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他对待于野甚为和气,俨然便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于野跟着他循着石梯走向前山。
“为何不见当归一、木沙、尚鑫、弘巧儿?”
“留守弟子均在饭堂前接受牧道堂的讯问,玉杏也在其中。她与你年纪相仿,却娇生惯养,性情刁蛮,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讯问?”
“找出藏在济水峰的歹人!”
“此话怎讲?”
“这个……与你说了无妨,向师叔与穆师兄被杀,师门长辈怀疑百川堂弟子所为。济水峰竟然藏有内奸,此番定要将他揪出来!”
“不会吧?”
“筑基与金丹高人能够混入崆峒境,谁敢担保济水峰的人人清白。倘若你我没有参与云川天决,也逃脱不了此次的讯问!”
“结果如何?”
“大半个月了,尚无所获。”
“哦……”
济水峰看似风和日丽,实则早已是暗流涌动。
不过,仙门长辈的推测颇有道理。传功师父与管事弟子被杀,竟然人不知鬼不觉,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大的嫌疑便是同门所为。而留守济水峰尚有两百多弟子,谁是那个修为高强、且善于潜伏的歹人呢?
须臾,两人到了前山。
博海阁前,聚集着数十个弟子,均为崆峒境的幸存者,尘起、白芷、溟夜、冷尘等人也在其中。
石台之上,站着常明、墨筱与洪烈三位筑基前辈。墨筱的伤势应该已经痊愈,看着气色不错。
片刻之后,常明查看了人数,与洪烈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道——
“今日,十二月十八。距云川天决,已过去一月有余。各位均为天决胜者,我代方长老颁布赏赐。每人一把飞剑、两瓶丹药、十块灵石,功法、道袍若干……”
于野暗暗点头。
有功必赏,这才是名门的作派。而身为修士,谁不喜欢灵石呢。
玉榧上前分发纳物戒子。
于野也得到了一份奖赏。
又听常明说道:“以下三十四位弟子,尊师重道,品行俱佳,择优选入神启堂。洪师兄,请吧——”
竟有三十四位弟子选入内门,都是谁呢?
于野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拜入云川仙门之后,他一直想着成为内门弟子。即使他修为低微,依然参与云川天决。众所周知,云川天决乃是选入神启堂的一条捷径。却不知今日能否如愿?“姬单,卢正、卞继……”
洪流拿着一枚玉简,逐一念出人名,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只听他继续念道:“……车菊、溟夜、尘起、孤木子,如上三十四人,即日收拾妥当赶往云川峰。”
没了?
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于野大失所望。
溟夜都能成为品行俱佳的内门弟子,却偏偏没有他于野?
罢了!
待在济水峰,一样的修炼。
于野后退了两步,便要转身走开。
却听墨筱出声道:“洪师兄,能否加上两名弟子?”
“墨师妹乃是神启堂的传功师父,此事由你做主!”
“冷尘,修至炼气九层圆满已有多年,选入神启堂,必将有所作为。于野,短短一个月,他已修至炼气五层,且年纪尚幼,为可造之材……”
于野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
墨筱竟然成为神启堂的传功师父,并将他与冷尘选入内门?
“小师弟,恭喜!”
一位老者走到他的身旁,神采奕奕道:“济水峰唯我年岁最大,你年岁最小。你我双双选入神启堂,也算是仙门中的一桩美谈!”他又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快快拜谢墨师叔与两位前辈!”
记住墨筱的人情也就罢了,为何拜谢另外两位前辈?
于野站在没动。
只见常明摆了摆手,道:“各位散了吧,选入内门的弟子,一个时辰之后返回此处,随同两位师叔前往云川峰!”
又听冷尘无奈道:“小师弟有时精明、有时驽钝,有时老成、有时莽撞。我活了一把子年纪,竟也对你拿捏不准啊!”
于野挠了挠头,歉疚道:“我也拿不准!”
“啊?”
冷尘盯着他,疑惑道:“你小小年纪,不会已修得事来心应、事去心止的境界罢?”他转身走开,自言自语:“唉,我真的老了!”
“恭喜于师弟!”
尘起与白芷、孤木子、溟夜走了过来。
尘起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于师弟深受师叔的器重,我等自愧不如啊!”
白芷抿着嘴唇没有出声,而脸上也透着喜悦的笑意。
孤木子依然举止洒脱,和颜悦色道:“于师弟,以后多多关照!”
溟夜则是低着头,心事不明的样子。
于野举了举手,二话不说,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既然同为内门弟子,一时的口舌之争徒劳无益。且待来日,再与尘起、溟夜这两个家伙慢慢计较不迟。而孤木子竟也同流合污,以后要对他多加留意。
回到后山,直奔济水湖边。
湖边饭堂前的空地上,默然静坐着两百多个外门弟子,并有一群陌生的弟子守在四周,看上去戒备森严。
而尚未走到近前,便被拦住去路,说是外门弟子接受讯问期间,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于野本想与当归一、木沙、尚鑫、厉沄、弘巧儿等人道别,也只能就此作罢。而他转身离开之时,又禁不住回头张望。
他忽然觉着,那群接受询问的弟子之中少了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看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