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济南府通往城南溧阳小镇的这条崎岖小路蜿蜒曲折,如一条长蛇穿行于一座座山腰或谷地间,路宽不过五尺,道路两旁杂草丛生、荆棘遍地,入眼一片荒凉。
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背着一大捆干柴,艰难地跋涉于这条山路上,此刻天空飘着雪花,土路上一片泥泞,走了许久也不见人迹。要两人才能合抱的这捆干柴和老人瘦小的身躯显得不成比例,走起来脚下不时打滑,踉踉跄跄,每走上百来步,便得停下来将背上干柴拄在泥地上,背靠柴堆歇息一阵。
老人是溧阳镇附近的村民,虽然累得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他仍得尽快将干柴送进济南城王掌柜家。一方面人家等着要用,另一方面,他的孙女一直高烧不退,眼看着奄奄一息,他必须尽快拿到钱去给可怜的孙女抓药。
大约一刻钟之前,他在路边树林中砍柴时,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晕倒在林中草地上,浑身沾满污泥,混杂着片片血迹,脸上蒙着一块同样脏兮兮的白纱布,也不知是身受重伤,还是冻饿所致。他探了探那个女子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看似不能活了。
他很想帮她,可他实在无能为力,这世道饿殍遍地,他自己家里也是吃不饱穿不暖,别说他那奄奄一息的孙女,就是他和老伴能挨多久也很难说,没准儿今晚返回的路上他自己也会倒毙在路边。
他所能做的,就是拔来一些干草堆在她身上,免得她很快被冻死,继而深深地叹口气,合掌念上几句佛祖保佑,便背上干柴继续赶路。没法子呀,他必须先救自己的孙女,若是在济南城里能找到好心人,能救下这个女子也说不定。
行行复行行,远远地似有一队黑衣骑士正迎面而来,个个鲜衣怒马,长长的队列一眼看不到头,少说也有数百人马,前面这条小路上顿时显得拥挤起来。若在平时,一个月中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经过这条荒僻的小路,更别说一次性地来这么多人了,而且看起来还不是寻常人物。
他还道是自己老眼昏花,停下来使劲儿揉揉双眼,发现自己的确没看错,走在前面的骑士渐行渐近,马蹄虽不时打滑,可马上骑士个个腰板挺直,催马疾驰而来,马蹄声轻快迅捷,似乎并不吃力,马好,骑术极佳。
为首之人在他身前勒马停下,马头高高昂起,唏律律一声长鸣,马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溅得他一身泥水。他不禁皱皱眉,这身衣裳还是为了进城才换上的,真是可惜了!
抬头见是一位虬髯威武的中年壮汉,双眼凸起如同两只小灯笼,直愣愣地盯着他上下打量,老人被看得心里直打鼓。
中年壮汉跳下马背,“老人家,在下一时不小心,溅得您一身泥水,真是不好意思,这点钱你拿去到城里买一身新衣服吧。”随手给了老人一块碎银。
老人接在手上掂了掂,大约一两多二两不到,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几乎很少摸过银子,而且这么多,够家里一年的花费了!
“小老儿谢谢长官啦!”慌慌张张地想下跪。
中年壮汉忙将他扶住,“老人家不必客气!在下还有一事相询,不知您这两天可曾遇见过一位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接着描述了一下少年的形貌。
老人摇了摇头,“锦衣少年?这附近很荒凉,连乡下人都很少看见,这样的少年我可没见过,不过……不过在前边一座林子里,我倒见过一个昏倒的白衣女子……”心想念佛果然管用,这么快便遇上贵人,那位姑娘得救啦!
“白衣女子?”中年壮汉沉吟不语。
一位面罩白纱的紫衣少女越过马队疾驰而来,远远地问道:“周队长,可是有什么发现么?”
片刻间已来到老人身前,勒马、马嘶、扬蹄,再次溅得老人一身泥水,不过这次他已不再痛惜。
周队长迎上几步,恭敬见礼道:“魂儿姑娘,据这位老人家说,在前面林子里看见一位晕倒的白衣女子,不知……”
魂儿急道:“快去看看,弄不好是罗刹门中人也说不定!”
周队长向老人问清楚那片林子的位置,马队越过老人继续前行。马队中央有一辆轻便却很豪华的马车,拉车的两匹白马神骏高大、竖耳窄额,为中原少见之异种。
魂儿策马奔向马车,随马车续续前行,轻声唤道:“郡主……”
右侧车帘被掀开,现出一位白衣女子的窈窕身影,蒙面轻纱掩不尽宜嗔宜喜的绝世容光,“有事?”依然如此惜字如金,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灵缇。
魂儿将老人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这时马车刚好行经老人身边,见老人停在路边草丛中让路,一身衣裳上满是泥浆,偌大的年纪背着这么一大捆柴火,看起来真是可怜,灵缇不禁皱了皱眉,回头对魂儿说道:“给老人家一点钱,派两人送送他。”
放下车帘,灵缇回头对身边的中年女子说道:“乳娘,若那位女子真是罗刹门中人,弄不好可以打听到无月的情况。”
随即又拉开车帘吩咐道,“魂儿,招呼大家走快点!”
两天之前,在济南府附近负责搜寻无月下落的魂儿以飞鸽传书向母亲汇报,无月在吟啸山庄遭到绣衣阁和飞鹰门杀手的追杀,一路逃往附近的溧阳小镇,最后消失于宾悦客栈之中,从此不见行踪,如同于人间蒸发掉了一般。
当时她就在母亲身边,闻讯不禁心急如焚,拉着乳娘便要直奔济南。这次无论母亲如何劝阻,她也是去定了!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命影儿精选四百龙战旅精锐高手随行保护。影儿也要求随行前来,见母亲死活不同意,急得她直哭,看来冰儿说的都是真的,她没看错,影儿和无月……
上次在张氏花园,无月对影儿,比对自己还要亲热许多。唉!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无缘无故地踪影全无?莫不是已被……李天秀刻意封锁消息而已?天啊,千万不要!
很快来到地头,那是距路边约一里路的一片树林中,一丛丛青草散乱地堆积在泥泞之中,仿佛一座新起的孤冢。几位龙战旅队员拔开青草,渐渐现出浸泡在泥浆中的衣角,依稀可看出白色衣料的痕迹,领口上绣着一道红边,一头青丝只是草草地编成四根蓬松的辫子,左右各两条,凌乱地披散着,浑身上下除了满是污泥,还有巴掌大的一片片暗红色血污。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身材很高却瘦骨嶙峋。灵缇挥挥手,众人恭敬地躬身退下,隔得远远地围成一圈,警惕地监视着四周,以防意外。
天上一只巨大的金雕盘旋飞翔,既不见降落,也不见飞远。
灵缇轻轻揭开女子那同样满是泥浆和血迹的蒙面白纱,露出一张皮包骨一般的脸,她从袖中掏出白绢擦净女子的脸,由五官轮廓来看该是一位美人,就是脸色惨白泛青,而且太瘦了,几乎已不成人形。
探探鼻息,虽呼吸极其微弱,但尚未断气,她抬起头,“将她好生抬上后面那辆马车,另外派人先行赶往溧阳镇找一位好大夫。”
到达溧阳镇,自然是入住宾悦客栈,谈不上好不好,镇上就这么一家客栈。魂儿将天字号上房那栋楼整个包下,灵缇住天字四号上房,朱若文住五号,昏迷女子则被送进三号上房,已有一个五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大夫赶来,对她进行紧急救治。
灵缇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老大夫为那个女子号脉,一直没有说话,魂儿侍立于她身后。
大约一刻钟之后,老大夫松开女子的腕脉,凝目沉思半晌,缓缓地道:“这位女子没有明显的症状,只是久病之后身子极其虚弱,似乎遇上伤心事,导致心脉郁结不畅,又受了风寒,且过于劳顿所致,待老夫开一付滋补元气的药方,只需好好静养当可痊愈。不过,小姐切记,一个月之内不要让她起床走动,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短期内绝不能再经受劳累。”
灵缇点点头,“我记下了。”
老大夫开出药方之后,又谆谆告诫一些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魂儿塞给他一块十两重的银锭,和他一起出门,亲自出去配药。
房中十分安静,灵缇注视着榻上的女子,那弯弯的黛眉眉尖紧蹙,似乎昏迷中依然忧心如焚,光洁的美人额,大大的眼睑被长长的睫毛完全遮掩,琼鼻精致若雕刻,淡淡红唇似匀脂,脸上、脖子上和洗净的衣衫一样白璧无瑕。
她总感觉这个女子有些面熟,却始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但已经可以确定,她一定是罗刹门中的重要人物,由她所佩戴的那柄弯刀便可证明这一点!其尺寸虽只是比精卫队战士的大不了多少,但却是由天下极为罕见的极北铁英所铸,沉重无比,普通高手拿着都费劲,根本就使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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