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同一时间,无月、晓虹和绿绒一行乘巨雕向西飞行,飞临渑池附近上空,他倏地心有所感,忙招呼鹰奴在城北一处荒郊野岭之上、一大片密林之中降落下来。
他对赛西亭、查莉香夫妇和艾尔莎说道:“赛伯伯、莉香阿姨,你们带着大家原地休息,我和晓虹、绿绒有事进城一趟。”
艾尔莎不放心:“我也一起去,遇上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语气非常坚决。
无月摇摇头,见她一双好看的柳眉竖起,变得有些狰狞,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
艾尔莎眉头舒展开来,满意地一笑:“这样才乖!北风姊姊不在,你的一切行动由我负责,须得唯我马首是瞻,知道不?”
无月皱眉道:“尔莎姊姊,别这么蛮横,以理服人行不?北风姊姊才不象你这样……”
艾尔莎道:“正因如此,上次在围场才会把你给丢……”倏地想起她卧榻不起、生死不知,心中一阵难过,忙住口不言。
走出两步,似想起什么,“咋不叫我艾姊姊啦?我喜欢你那样叫我。”
无月恶狠狠地道:“一路上你总是指手划脚,不许我这样那样的,我不愿叫艾姊姊,咋地。”
艾尔莎低声道:“北风姊姊对你百依百顺也没见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对你狠点!”
无月转头看看她,张张嘴,想想却实在说不起硬话,只好埋头赶路,寻访不死神仙的决心更加坚定!
四人施展轻功一路向南掠向渑池城内,眼见前方路上出现行人,不便施展轻功,艾尔莎便去雇了辆马车,驱车一路向南,来到城北那座荒凉的破庙之前。
无月在大门外流连片刻,这儿正是他和北风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处。随后大步跨入大门,绕过神龛、跨过穿堂小门进入后殿。
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这儿显得更加荒凉破败,一如他此刻萧索落寞的心境。
信步走入那间南厢房之中,小雨和她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曾在里面住过,他心里很明白,小雨祖孙俩绝非真正的乞丐,不可能还留在这儿,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似想缅怀什么?
随后,他踏入天井东南角自己曾住过十八天的那间厢房。
十八天?他居然记得如此清楚?
人的记忆中,留下的往往并非辉煌得意的日子,而是饱经创伤的痛苦经历,对于在艰难环境之中曾给他温暖的任何人和事,反而会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再感受到这种温暖的时候!
他心中想道:“小雨和她奶奶和云梦娘娘是一伙人,或者是其他某种身份,总之出现在我面前的她,并非真正的“她”,然而无论她是什么人,她对我的关怀和照顾绝对是发自内心……”对此他深信不疑!
“小雨,你此刻身在何处?若永无再见之日,何必要有人生中的一次邂逅?”心中感伤之际,先前他虽急于赶赴昆仑,却忽然心血来潮,一心想到渑池破庙中看看,连他自己都大惑不解:“这座曾带给我无数痛苦回忆的小城,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
此刻,他突然明白了!
那似乎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召唤,说不出任何道理,可它的确存在!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屋角,那堆他曾睡过的稻草愈发枯黄,被不时穿窗而入的寒风吹得更加凌乱,心中却不由得掠过丝丝暖意:“那十八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寒夜,唯有这堆稻草给予我温暖,陪伴我度过难眠之夜……”他的双眼,渐渐潮湿。
稻草边还有一只小小的、已被踩得不成模样的孔明灯,他心中一痛:“那是小雨熬夜通宵、辛辛苦苦特意为我做的,可惜当时我并不领情,随手把它扔在一边,就好象后来又把她随手抛下一般。若非她殷勤照顾我,让我能用哑语和她交流,我非被活活闷死不可!如今孔明灯仍在,可小雨呢?人海茫茫,芳踪难觅!看来人都是这样,握在手里不懂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可贵……”
他目光上移,发现墙上多了一行字!
走近仔细一看,上面写着“俯瞰云岚……”四字,下面应该还有,但不知被谁擦过,已无从辨认。
他的胸中,毫无来由地忽然热流涌动,有种深深的感动!
他眼角一酸,视线为之变得模糊起来……
他擦了擦眼角,见字迹娟秀,非常眼熟,“这不是小雨的笔迹么?这四个……四个字,为何令我如此激动?感觉又是如此熟悉呢?可我从……从未听人念过啊?历代诗集上也未见过这样的诗句,真是奇怪啊!”
当他从破屋中出来时,肋下夹着那堆脏兮兮的稻草,手中拿着那只烂得不成模样的孔明灯。
站在天井边等他的晓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艾尔莎若有所思,秋水双瞳中隐含不悦之意,可她俩身边的绿绒却流下两行热泪!
无月曾告诉她在渑池那半个多月的经历,以及有关小雨之事,她不知道小雨是怎样一个女孩子,但她能看出,无月对小雨给予他的关怀和照料一直耿耿于怀,如此一个情深意重的热血男儿,怎不令她感动?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她所给予无月的照顾比起小雨只多不少,然而在一个众星拱月的环境中无月根本感觉不到其可贵之处,另外,他总感觉绿绒极富心计,小雨的温柔善良、纯真无暇,更能让他感受到亲情般的温暖。
绿绒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那堆脏兮兮的稻草和孔明灯,从包袱中拿出一大块布,将稻草和孔明灯放在上面,正待包起扎好,无月伸手拿起孔明灯放进怀里。
绿绒怔了怔,珍而重之地将稻草堆包好,放进包袱中,看着无月幽幽地道:“我真想看看小雨,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
无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满是苦涩的笑意:“她么~跟你平时见到的那些邻家女孩一样,普普通通、平淡无奇,你若真见了她,一定会大失所望……”
绿绒咬了咬下唇,叹道:“我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是在想,若你也能象这样惦记着我,我……”
无月失笑道:“咱俩天天在一起,有啥好想的?”
绿绒定定地看着他,话音飘浮不定地道:“若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了呢?”
无月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自然会想你,没你在,谁能烹制出一手好茶?”
绿绒不依道:“难道除了这个,我就没有其他值得你怀念的么?”
无月笑道:“当然有!你那么乖巧、善解人意,也许还有很多值得怀念之处,不过我要试过才知道……”说完火辣辣地盯着她那凸翘的前胸。
绿绒脸上一红,再也懒得理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晓虹看着他揶揄地道:“你俩卿卿我我,没见旁边还站着俩大活人么?”
无月笑道:“岂止是大活人,简直就是两个大美人!要不,咱俩也卿卿我我一下,作为补偿?”作势欲抱。
晓虹娇笑着逃了出去,款摆腰肢是如此动人,看得他心痒痒的……
无月看看艾尔莎,奇道:“咦,你咋不逃?”
艾尔莎抿了抿淡淡红唇,“姊姊跟这俩情窦初开、被你迷得七荤八素找不到北的小丫头可不一样,对你已经免疫,再说责任重大,非盯牢你不可!”
无月上前轻揽美人柔软腰肢。
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看着他那比天上星星更加闪亮动人的眼睛,她发觉自己有些言过其实,在她眼中颓废荒凉、多待一会儿都觉得肮脏的破庙,成了天堂……
*** *** *** ***
经过这一阵耽搁,四人回到城北那片荒山野岭时,已是深夜时分。无月心急北风伤势,不顾夜间气温骤降,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决定连夜乘雕赶路。
到第二天凌晨,无月一行乘巨雕飞临关中凤翔府上空,再度中途停下,依然在郊外山区密林中降落。
艾尔莎曾率所部随北风在渑池城中设伏大败云梦战队,屠杀近两千人,是恐怖南街的策划者和刽子手之一,无月坚持不同意让她陪同前往张氏花园,以免刺激天门中人。
艾尔莎只好作罢,但仍派人暗中跟随,以防不测。
无月和晓虹、绿绒施展轻功下得山来,雇了一辆马车,车夫轻车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已把三人直接送到位于北郊的张氏花园大门前。
此时天色尚早,尚未迎来日出的东天泛出青灰色光芒,大地薄雾弥漫,视界不清,小巧精致的门楼下影影绰绰似有两个人影。
伴随着马蹄踢踏之声,马车渐行渐近,前方现出一位亭亭玉立的绝世佳人,在花园大门外翘首以待。寒风呼啸,吹起她的衣袂,飘逸若仙,洋溢着一股仙灵之气,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红尘气息,令人一见之下便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敬慕之情,只觉多看她一眼,便会亵渎到这位倾国倾城的仙女!
在她身旁,是一位旖年玉貌、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
少女和中年美妇迎上前来,齐齐对无月敛衽为礼,招呼道:“萧公子好!”
无月与少女面面相对,但觉幽香阵阵,见她未施粉黛、淡雅端庄,玉雪双颊已冻得有些发红,如同朝霞映雪,光洁平直的美人额,柳眉如烟,大大的杏眼,双眸若秋水流波,琼鼻樱唇、齿如编贝。一头柔丝约三分之一挽为宫髻、斜翘脑后,其余披垂后背,分出细细两缕垂于左右胸前。佩戴两串长长的珍珠耳坠,鬓边两丛柔细绒毛,在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玉肤映衬下更显娇嫩,配上精致美丽的鸭蛋脸,除了冰清玉洁之感,再也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语言,来形容其美!
无月心中惊为天人!脑际不由闪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城倾国和国色天香”四个形容绝代佳人的顶级词汇,但觉这些溢美之词加在一起,也不足以形容少女之美!
他暗自惊呼:“实未想到,尘世间竟有如此淡雅若仙的女子!更奇怪的是,我咋会感觉非常面熟?在哪儿见过?不可能啊~上次见面,她可是蒙面出现的……”
不敢逼视,甚至也不敢多看,以免亵渎佳人,他忙躬身长揖道:“天寒地冻,有劳姑娘和夫人久候,实令在下惶恐不安!请恕在下冒昧,姑娘可是杨灵缇杨小姐?”
少女看看他,眼中闪过诸般复杂情绪,欲言又止,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感觉被人逼视,这是很少出现的情况,令她心生不悦,秋水双眸如刀如剑,掠向无月身侧,和晓虹的目光绞杀在一起,相互默默对视,虚空之中,渐渐弥漫起一股火药味儿,似有火花闪现……
在这有些沉闷的气氛中,无月反而被无视,他性情随和,倒也不以为意,转头看向中年美妇,长揖一礼道:“尚未请教芳驾……”
中年美妇颔首回礼,嫣然笑道:“萧公子风采照人,总是如此令人心折!不知近来可好?贱妾朱若文。”举止高贵典雅、仪态万方,只是玉颊之上潮红未褪、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间隐含倦意,似乎刚由睡梦中醒来不久的模样,看上去倒也颇为撩人!
这也难怪,自昨日下午开始闹肚子疼,夜间也不轻松,到东天泛白才沉沉睡去,一大早又被灵缇的丫鬟冰儿叫醒,来到院门外陪她吹西北风,自然一付睡眼惺忪的模样。
无月笑道:“朱夫人过奖,在下还好,谢谢您的关心!”心中却有些纳闷儿:“听她的口气我们似乎曾见过,我咋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呢?”
回头看向灵缇,暗自拿北风与灵缇做比较,心中暗道:“论容貌气质,北风姊姊似也逊色不少,若论温柔淡雅更无法相提并论,晓虹都在北风姊姊之上。两年前发布的十六期美人榜中杨灵缇排在北风之后,名列第二,真有些委屈她了。这也难怪,两年前她不过十三岁吧,还只是个美人胎子,身材曲线如何能与北风姊姊相比?能排名第二已经很不容易。不过,若此刻灵缇在江湖空空儿面前稍露真容,不马上将她俩的排名对调才怪!”
灵缇与晓虹的目光一眨不眨、如剑似电,在空中厮缠绞杀,二女性格相近,均是心有七窍、外表沉静内敛、内里情感丰富的女孩,谁也不肯示弱,一时胜负难分!
朱若文见场面尴尬沉闷,轻轻碰了灵缇一下,暗示她身为主人,不可失了礼数。
灵缇这才收回目光,对三人颔首一礼:“三位远来辛苦,请进!”
当先引路,沿曲折花径,将三人一路带往张氏花园奢华客室。
一路上无月心潮起伏,灵缇的绝世容光虽然未曾多看,但他心中已然涌上太多疑惑:“她这模样,尤其是身影,我怎么似乎在梦中见过?就好象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一般?还有,看她的身材和五官轮廓,怎么和上次在渑池相遇的乞丐小雨竟有些差相仿佛?”
抬头看看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心中不禁失笑:“嗨~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灵缇冷若冰霜,小雨虽爱赌气,可却是热心热肠之人,二人之间一点儿相似之处也无!且小雨皮肤黝黑,邋遢得很,怎可能会是灵缇?我之所以感觉相似,恐怕是因思念小雨之故吧?”
再看看她身旁,朱若文腰肢款摆而行、风情万种的背影,颇有目不暇接之感,胡思乱想一番,一直不见有人说话,他不太习惯这种沉闷气氛,只好没话找话:“灵缇小姐近来可好?”
灵缇回眸看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无月心道:“她还是跟上次见面时一样,不爱说话。”看来人家性格生来便是如此。
朱若文倒是回头嫣然笑道:“灵缇一向少言寡语,并非有意冷落萧公子,尚祈公子见谅!”
无月对她笑了笑。虽碰了一鼻子灰,依然不屈不挠地道:“娘娘和影儿姑娘也好么?”
灵缇这次头也不回了,淡淡地道:“这个你得问她们。”
其实灵缇如此对他,倒并非仅仅因为生性冷漠。上次渑池一别,她不顾一切地追向马车,也不管对方是一伙杀人魔王,刚刚屠杀近两千人,自己追上去无疑于自投罗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可无月竟未回头看她一眼,令她伤心不已,至今仍耿耿于怀!
她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虽对他心怀怨愤,毕竟思念高于一切。望眼欲穿,终于盼得朝思暮想的人出现于眼前,本想扑进他怀里的,却见他对自己彬彬有礼、热情不足,才想起他对自己的真面目都还不太熟悉,只好生生压下那阵冲动。
本想温柔对他,却不知是因为一向冷漠惯了,还是出于少女的矜持,抑或是本就对他心怀怨气,又见他身边有两位美丽少女,心中更加有气?反正形诸于外,便是这付不理不睬的冷模样。
这和她心中曾幻想过无数次的那种温馨相拥、柔情蜜意的重逢场景,委实千差万别,搞得心里乱糟糟的,非常别扭,怎么也无法把情绪矫正过来,心中暗自奇怪:“我和小雨差别竟那么大么?虽然只是虚情假意,他对小雨总还是亲切自然许多,对我却是拘谨有礼,都不敢多看我一眼,在渑池相处的温馨时光似已一去不复返了。我该不该告诉他,我就是小雨呢?”
转念却又想到:“唉~还是算了吧!上次被那位白衣蒙面女子救走时,他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那么狠心!看来对小雨也没有多少情意,不过逢场作戏罢了。这也难怪,有那么多女子倾心于他,又何在乎我一个?那位白衣女子为救他那么拼命,多半是他的红颜知己,这两位少女看他的眼神如此多情,看来也是他的女友!”
念及于此,不由得更加自怨自艾、心绪沉落到谷底,重逢的喜悦似乎已荡然无存,“无论如何,下次若还能和他相见,一定要换成小雨的身份。至少我得弄明白,他为何对小雨如此无情,忘得干干净净?”
无月哪知灵缇心中正千回百转?只道她一向冷漠惯了,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朱若文不时闲聊几句。一心想和灵缇搭讪,却见她总是懒得搭理自己,心中好不郁闷!
行入客室之中,他心想待灵缇离开后,便让绿绒为自己按摩一下。大冷的下雪天,骑雕飞行、空中赏雪,听起来浪漫,其实是受罪!被冻得身子发僵不说,由于怕摔下来,身子一直绷得紧紧,弄得一身腰酸背痛!
然而灵缇二人没有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让丫鬟将晓虹和绿绒带到隔邻客舍中休息。
晓虹倒没啥,绿绒不乐意了,忙说道:“我是侍候公子的丫鬟,就不用另外安排住处啦!”
灵缇道:“你也是客人,怎好辛苦你?”心中却暗道:“丫鬟?这姑娘对他的态度、看他的眼神,哪里有点儿丫鬟的样子?莫非自恃美貌、恃宠而骄?抑或他对丫鬟们纵容惯了,养成她这样一付娇纵习性?唉~看来我对他实在了解不够多……”
绿绒柳眉一挑道:“走到哪儿我都是公子的丫鬟,侍候他是天经地义,谈不上辛苦不辛苦。”
无月听绿绒语气不善,怕她心怀不忿之下冒犯到这位仙女,那可真是大煞风景!忙对她说道:“你也累了,只管去休息吧,我自己能行。”
和灵缇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他总有种要尽力维护她的冲动,不忍让她受到伤害!是因为她美若天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也不明白。
绿绒头一昂,倔强地道:“我不!”
无月脸色一变,心中万分气恼,暗骂这丫头不识大体,不好当着主人的面发作,气急败坏地盯着绿绒,那意思是说:“在这儿不许胡闹!”
灵缇淡淡地道:“看不出你有哪点象个丫鬟?”
绿绒满脸挑衅之意地道:“杨小姐可是不信么?你可以问问他!”
她拉了拉无月的手臂,“你告诉她们,我是你的丫鬟!”暗中向他猛打眼色,那意思是说:“此处乃是非之地,你千万别被美人所惑,中了人家的仙人跳!”
可她哪知道无月此刻正气得脸绿绿、手发抖,没给她两耳光已算很有涵养了!
她发觉自己纯属白费劲!无月压根儿就没瞧自己一眼,那双贼眼不时地在灵缇身上转来转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即便有点空暇,也是盯着媚态十足的朱若文,忙着和她说笑,基本当自己不存在,简直气得绿绒肚子疼!
她这点小心思,老于世故的朱若文自然瞧得心知肚明,回头对她笑道:“这位姑娘但请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晓虹见无月那付模样,分明已被灵缇所迷,心中也隐隐有些不悦:“在我印象中他还从未对哪位女子如此心动过,唉~这也难怪,灵缇之飘逸美丽实乃生平仅见,连北风姊姊也是相形见绌。面对如此一位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无论什么样的男子见了,也会情不自禁地对她生出仰慕之情吧?”
然而她心思玲珑剔透,一向识得大体、眼光放得长远,远非喜欢耍小聪明、有些意气用事的绿绒可比。以她的智慧和眼光,早瞧出这两位对无月毫无恶意,且见他对灵缇如此着紧,若是绿绒再意气用事,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是以也在一旁温言相劝,总算拉着她,跟随在两位丫鬟身后而去。
其实她真是冤枉无月了。他对灵缇如此,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行为,就好比习惯成自然一般,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倒并非为灵缇美貌所惑。
见绿绒一步一回头,一付恋恋不舍的模样,灵缇心中更不是味道,朱若文却不禁冲她笑道:“你就放心休息去吧,灵缇不会把你的公子吃了的,呵呵~”
无月笑道:“灵缇不吃,朱夫人会不会吃了我呢?”
此言一出,绿绒忍不住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目光摆明是骂他:“大色狼,下流无耻!”
晓虹倒是没回头,反而拉着绿绒走得快了些。她已看得很清楚,无月今后若是和灵缇好上,一定会对灵缇言听计从,无论她多么不情愿,现在她考虑得最多的,是以后该怎样和灵缇搞好关系。
灵缇不由也黛眉微蹙,心中更加有气:“他咋见了漂亮女人就这德行?跟梦中的他还真是一模一样,不是梦见他私会美女,便是梦见他在刑架上惨遭折磨,总之都令人无法安心!”
朱若文失笑道:“萧公子若再胡言乱语,看来等不到我吃,这些小丫头倒要先把你吃掉啦!”
晓虹和绿绒去后,无月行入内室。严冬骑雕飞行,除了冻得发僵,穿越云层之时水气很重,若是在云层之下,还得承受铺天盖地而来的鹅毛大雪,厚厚的锦袄几乎湿透,被冷风一吹冻得发硬,在外面尚不觉得,可内室中炕火正旺。他只坐了一会儿,感觉被冻住的衣服开始融化,紧贴在身上湿塌塌、冷冰冰地,分外难受!
灵缇似乎很知道他此刻的感觉,很快让丫鬟们在屏风后大浴桶里灌满热水,替他脱掉锦袄,黛眉微蹙地道:“服侍你的人可真够粗心的,你也仍是如此不知爱惜身子,腊月天这么冷,外面风这么大,原该穿貂裘赶路的,瞧你脸都冻得发青,快进热水里泡泡,椅子上是我给你准备的毛巾和换洗衣物。”说完指了指浴桶旁边那把软椅。
无月走到屏风后面,见浴桶里热气蒸腾,一心想赶快脱掉湿乎乎的衣裤钻进热水之中,却见灵缇和朱若文站在屏风外面,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得踌躇起来。
灵缇催道:“你快点呀!把脱下的衣服递给我。”
无月脸上一热,倒未料到她居然如此大方,将头伸出屏风瞧瞧朱若文。
朱若文笑道:“快点脱了泡个热水澡吧,我瞧你呀,都快变成冰棒了。”
无月讪讪一笑,缩回头心想:“反正有屏风遮挡,怕啥?”赶紧从怀中掏出孔明灯小心放好,脱下衣衫,只剩裤头,把脏衣服一把抓起递出屏风之外。
灵缇抱着那堆衣物欲出门,朱若文叹道:“还是让丫鬟洗吧,天气这么冷,别冻坏了手。”
灵缇摇了摇头,转身出门,见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奇道:“乳娘不出来么?”
朱若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昨晚睡得很晚,天还没亮又被你派人叫醒,都成了熊猫眼,站都快站不稳了,我得赶紧补瞌睡,不然老得快!你不用担心,他身子我都擦……”似觉不妥,忙住口不言。
灵缇似也对她颇为信任,未再多言,出去后回身将门关好。朱若文大大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兀自躺倒在绣榻对面那张贵妃椅上,补瞌睡去了。不一会儿便鼻息匀停,沉沉睡去,看来昨夜真是没睡好。
……
泡在有些偏烫的热水里,无月顿觉身上毛孔全都张开了,闻到蒸腾热气中漂浮着一股奇异的药味儿,似乎掺入了某种灵药。片刻之后,一身寒气已祛除得干干净净。他并非没泡过热水澡,但唯有这次似乎最为舒服……
刚才朱若文说的后半句话他也听见了,不由心中奇怪:“擦身子?记得在渑池我全身瘫痪、动弹不得,小雨倒是每隔两天就要替我擦一次身子。有时她不空,她那位老奶奶也替我擦洗过,其余还有什么外人做过此事?没有了啊?更何况这位朱夫人……”
约半个时辰之后,感觉水渐渐变凉,他才从水中站起身子,低头一看,浑身已泡得发红,心中暗忖:“刚才该提醒一下晓虹和绿绒,让她俩也泡个热水澡,尤其晓虹身子较弱,可别冻病了……”
思忖之间,拿起毛巾将身子擦干,看看软椅之上,由里到外的衣裤靴袜一应俱全,内衣、中衣等内外衣裤穿在身上,都非常合身,就象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般,套上貂皮裘袍,系好腰带,这才走出屏风。
朱若文侧身斜倚在贵妃椅上,睡得正香,大可当她不存在。不过她睡姿颇为撩人,双腿一前一后分开,上面那条左腿搭在扶手之上,颇似侧入式性交体位中女人摆出的那种姿势,也不知正在做春梦还是咋的,嘴里偶尔哼哼唧唧地嘀咕着什么,腰肢也不时扭动一下,总之睡姿很不老实。
由于是侧卧姿势,饱满酥胸上那对乳峰显得愈发挺拔突兀、异军突起!那凹凸有致的丰腴体态,沟壑纵横的诱人曲线,以及她身上特有的贵妇成熟风韵,如海棠春睡,简直是个迷死人的尤物!
他忙收回目光,镇摄心神、不敢多看,以免好动的小弟弟又给自己出洋相,那样对主人太过失礼。发梢很湿,不少钻进脖子里怪不舒服,他想找梳子梳理一下,可在家里不是乾娘、北风,就是后来的绿绒帮他弄,他压根儿就不会。正犯愁呢,但听“咯咯咯”响起三下轻微敲门声。
他觉得自己这种披头散发的模样,和人相见不太礼貌。正犹豫着是否开门,又传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这次敲得比刚才大声了一些。再过一会儿,又敲了三下。
他心中顿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敲门的声音、手法和节奏,怎地和小雨那么相似?在渑池的时候,小雨每次找我,都是这样敲门的!”
倏地怦然心动:“莫非小雨知道我在这儿,也特地赶来了?”
他立刻冲到门边,“哐当”一声将门拉开!惊喜的表情立时凝固在脸上……
门外盈盈而立的欣长身影,是灵缇,哪来的小雨?
灵缇瞪了他一眼,似怪他一直不开门,手里端着木盆走了进来,里面是他刚才换下、已经洗好并揪干的衣裤。她将湿衣一一在暖衾上摊开,说道:“这些天下雪,衣服不能晾在外面,我帮你烘干,到时你好带走。”
无月期期艾艾地道:“这衣……衣服,是你洗的?”
灵缇点了点头。
被如此美人殷勤侍候,本该很享受才对,可他心中却有种突兀之感,很是别扭和不安,心中很有些疑惑,“莫非上次云梦娘娘诱供不成,这次打算改用美人计?”
他不由得说道:“承蒙灵缇小姐亲手侍候,实令在下心中不安。这些事,原本该丫鬟们做的。”
灵缇没说话,只是让他坐在屋角书案旁边,从暖衾上拿起一付厚厚的头套,将他披散的长发挽起,塞进头套轻轻揉搓。这头套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织成,吸水性特别好,待灵缇取出头套时,他伸手摸了摸,头发只是有些润了。灵缇把湿的放回,又从暖衾上拿来另一付如法炮制,基本就算干了。
完了灵缇又帮他挽起发髻,戴上冲天金冠,插上青璇发簪。无月伸手摸摸头上,哗~比绿绒弄得好多了,更别提乾娘和北风姊姊那样的粗手大脚!
替他收拾整齐之后,灵缇很认真地打量着他,见他面如桃瓣、玉颊嫩红、眉目如画、鼻若悬胆、唇红齿白,举止雍容闲雅,如芝兰玉树般灵秀出尘,似仙界金童般倾倒世人!那袭束腰貂裘,更是衬得他如粉妆玉琢一般,俊逸绝伦。即便潘安再世、宋玉重生,恐怕亦当自惭形秽!
一向古井无波的秋水双瞳,渐渐散发异彩,她竟似有些陶醉地呢喃着:“男孩子能长成你这样儿,恐怕是绝无仅有了……”声若蚊呐,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显然,她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被如此仙女脉脉凝注,眼波如同融入一汪薄雾,无月心弦忽地颤动,也凝目相视,那一瞬间,似已心灵交融。不知怎地,他隐约感觉灵缇身上,总有些自己非常熟悉的气息,就象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一般……
二人身周,似有一层淡淡迷雾缭绕,时光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宇内之大,已被缩小为这个小小空间,他(她)那星眸最幽深之处,仿佛便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魂儿依附之所在。相隔咫尺,两条孤寂的灵魂却无法相依,在虚无中焦灼不安地呼唤着对方。
心醉神迷、如梦似幻之间,彼此均为那阵阵呼唤所吸引,渐渐靠近对方……
无月似已回到梦中分离那一刻,竭力想抱紧她,哪怕只是片刻温存。灵缇也一样,拼命想抓紧他的手,不让将他带走,然而她抓不住、握不牢,眼看着他越飞越远、消失无踪,眼前的世界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她只能无助地大声呼唤着,寻寻觅觅……
迷雾中,两条朦胧的绝世身影相隔越来越近,无月双臂不知不觉已缓缓张开、伸出。梦回前尘的相逢时刻即将来临,天地两茫茫的生死契约即将兑现,世间已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两条灵魂彼此缠绕的无尽渴望……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一人匆匆走了进来。那团迷雾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出两条清晰的身形。
这就是所谓人气,鬼神见之也得退避三舍!虚无中两条即将团聚的灵魂被一阵污浊冲天的人气冲散,虽拼命想靠近并拉住对方,却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各归本位。
灵缇由梦幻中惊醒过来,猛然发觉自己离他的胸膛已不足一尺之遥,不由脸上一红,缓缓收回脚步,这才移开目光,离开那双令她每瞧一眼便会忍不住怦然心跳的深邃星眸。
无月醒神过来,看看自己伸出的双臂,心中不禁大为尴尬,猛地缩回双臂,感觉又太过突兀,简直不知手放哪儿才合适,“我这是怎么啦?被魔魇住了么?竟差点唐突佳人……”
灵缇转头看去,见来人却是乳娘的小儿子欧阳俊,不由脸色一沉!
欧阳俊显然未料到小郡主在此,怔了一怔,忙拜伏于地,恭声道:“小的参见郡……”
灵缇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不是让你没事不准在这儿乱跑么?”
欧阳俊道:“我知道,可小姐说的是不许到后院,此处并非后院啊?”他这才发觉还有外人在此,忙改称小姐。
灵缇道:“这里是贵宾住的地方,跟后院无异。还有,以后若再调戏丫鬟,你可要当心点!看在乳娘面上,我倒还罢了,我娘可没那么好说话。”
欧阳俊诺诺连声,神态恭敬异常,甚至满脸畏惧之色。
灵缇缓下语气,介绍道:“这位是萧公子。”
随即转头对无月说道:“他是朱若文之子欧阳俊。”
欧阳俊忙大礼参拜,恭声道:“见过萧公子。”
无月也忙回礼,将他扶起,笑道:“原来是朱夫人的公子欧阳兄,幸会幸会!”
欧阳俊笑了笑,“公子风采实乃在下生平仅见,令人忍不住心生仰慕之情!若有暇还望多亲近亲近,以便有所教益!”言来倒也诚恳。
无月忙道:“欧阳兄过奖!”心中暗道:“幸好他来得及时,否则唐突了佳人,可如何是好?”
心念未已,脑海竟突如其来地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冲散人家团聚,真是可恶!我得离他远点!”他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得拍拍脑门,“我今儿是咋回事?脑子有毛病么?”
无独有偶,灵缇也是黛眉微蹙,似在凝神思索什么难解之事?
欧阳俊回头对灵缇恭声道:“小姐,我是找我娘有急事,听说她在客舍这边,所以……”
说话间,朱若文已睡醒过来,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闻言对他说道:“俊儿,找我何事?不知给你说过多少回,别往这儿乱跑,还有女眷呢。”
欧阳俊将母亲拉到院子里,母子俩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啥,朱若文不时嗔斥儿子几句,显然对他最近的作为很是不满。
灵缇摇了摇头,在暖衾旁锦墩上坐下,一件件地将烘在上面的衣物翻面,随口说道:“这些衣裳,是我凭记忆照你身材做的,你看还合身么?”
无月无比震惊,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这些衣服,竟是她做的?忙道:“很合身,真是多谢了!”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灵缇一边烘烤着衣衫,不时看看无月,不过眼中不再是梦幻中纯净的期待,诸般复杂情绪又全都回来了,尤其当初在渑池被弃之如敝屐,最是令她耿耿于怀!她是个不太善于表达情绪的少女,屡屡想问个清楚,却又强自忍住,“小雨又不是他什么人,也许早忘得干干净净,你去问他岂非自讨没趣?”
不过无论如何,看着他就在自己身边,便有种平安喜乐的满足,也有丝丝甜蜜在心头,对她来说,已很是幸福!
无月却不太习惯这种相对无言的气氛,刚才那段小插曲令他依然有些尴尬,感觉更加压抑、难熬!屡屡和灵缇搭讪都得不到回应,他也是有自尊的人,只好闭嘴作哑吧,免得讨人嫌!
人在红尘免不了爱恨纠缠,其中许多恩怨都是由误会造成,尤其少年男女之间,一则年轻气盛,二则脸薄矜持,对方对自己的好往往被无视,对方的不是却耿耿于怀。诸多误会无法及时疏解,导致多少倾心相恋的情侣因此劳燕双飞、孤独一生?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直到朱若文回到屋里,才打破这片沉闷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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