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友毫不发憷,理直气壮的说:“乡里干部在这种事上说了不算,最终还是要听县里的,所以我们索性就直接去了县里,我知道惊动的官儿越大,这事越被重视。”
李睿暗皱眉头,这个赵金友看着粗鄙邋遢,又是土里刨食儿的农民出身,怎地面对自己这位副县长时,没有一丝敬畏之情不说,对答还如此流利便给?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应答的说辞似的,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另有玄机,却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暗里留了神,再次发问道:“我听说,你是嫌我们政府治理塌陷治理得不及时,没有疏散好村民,才组织乡亲们去县里的,可是你知不知道,现在村子地下环境非常复杂,必须经过全面仔细的勘查之后,才能给出治理方案。前天下午发生的塌陷,昨天省里的技术人员就被我们邀请到村里进行勘查,这效率难道低吗?至于没疏散好村民,你们这些仍然住在村子里的是自愿住回来的,我说过你们可以选择去临时安置点,你们自己不去,当然就要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塌陷危险啊,这你能怪政府怪我们吗?”
赵金友这时候也不硬扛了,语气发软的道:“这些我还真不知道,我就是早上差点没被吓死,心里有气,一冲动就组织大伙儿去县里反映情况了,现在我已经认识到不对了,请李县长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李睿一下愣住,心说这位怎么回事?刚才还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强硬嘴脸呢,怎么突然就认错服软了?还以为想要慑服这样一个刺儿头会很费事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摆平他了,心里固然惊奇,却也别有几分欣慰,点头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我告诉你,乡里的工作人员马上就会来村子里进行疏散,这次将要疏散全村所有乡亲,大家都去临时安置点暂住,你也收拾下衣服被褥什么的,准备去乡里吧。”
赵金友陪着憨厚恭敬的笑容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李县长啊,李县长真好啊,一心一意为我们着想……”
李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向院门口走去。马玉明、龙宝玉和村主任急忙跟上。
走出院子,李睿正要回往村两委,无意中看到南边一望无际的麦地,一下怔住,又转过头望了望村两委所在的村中心位置,脑中一道电光闪过,脱口叫道:“不对呀!”
马玉明奇怪的问道:“哪儿不对啊?”
村主任也眼巴巴的看着李睿的嘴,要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李睿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皱眉说道:“这已经是村子最南头儿了,离着村两委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两里地呢,而今晨的塌陷事故是在村两委附近发生的,按理说住在村两委附近的村民才是情绪最激动最有怨气的,可为什么赵金友这个住村南的却表现得最激动也最积极呢?”说着话,瞄了瞄赵金友家的院墙与房屋,道:“他家房院完好无损,似乎没必要做这个出头鸟吧?”
马玉明愣了一会儿,道:“哎呀,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事儿是有点奇怪。”
李睿问村主任道:“我问你,这个赵金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村主任回忆了下,道:“他……他算是……介于老实人与不老实人之间吧,在村里人缘还行,年轻的时候一直在县城打工,还跟着施工队去过市里,属于见过世面的人,比较圆滑,前几年还在县里打工呢,去年才回来务农。”
李睿看着马玉明,语气肯定的道:“刚才赵金友前后表现非常奇怪,前边还理直气壮的跟我应答呢,后边突然就软和下来了,但我不相信他是被我的解释说服了,这里面可能另有原因。”
马玉明开动脑筋,说道:“还是说你刚才发现的问题,本来最不应该出头的赵金友,偏偏出了这次头,难道他是想要借机索要好处?但他房院都没受损,家人也没受伤,他能要到什么好处?”
李睿点点头,道:“而且他早上组织乡亲们去县里后,并没有提出什么诉求,后来更是自己主动带人撤了,这可就更奇怪了。”
龙宝玉听得一愣一愣的,插口道:“你们这是分析什么呢?好家伙,里头还有大案子呀?”
李睿先点头又摇头,叹了口气,道:“唉,暂时也想不明白,先不想了,先回村看看疏散工作开始了没有。”
中午十二点,刚听完省地质环境监测总站的技术队长做最终勘查结果汇报的李睿,忽然接到了臧宁打来的电话。
臧宁和李睿关系一直非常不错,尽管因着宋朝阳的关系,二人都有意识的不与对方深交,但到底也算是自己人,几年下来,交情也是越来越深,虽然不经常一起活动,譬如吃饭唱k什么的,可也保持了很好的互通有无,现在也算是老朋友了。
“小睿,网监中心在网上发现了一些网帖,反映你们双河县最近发生的一个村落整体塌陷事件,政府处置不力,村民们聚集起来跑去县政府告状,有图片和视频为证,视频里有告状村民和警察发生冲突的片段,在网上引发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我知道你在双河县,不知道你跟这事有没有直接关系?没有关系最好,我就放心了;要是有关系,我这边马上找人处理掉那些网帖,免得事情闹大了你受到影响。”
臧宁语气很急迫,一句寒暄都没有,上来就说明了事体根本,也体现出了对李睿的关心。
李睿心头打了个突儿,道:“网上有人发帖子了?这么快?”
臧宁道:“是呀,看帖子里的内容说明,第一次塌陷是前天,死伤了好多村民,今天早上又发生了二次塌陷,村民们感觉没有活路了,就跑去县政府上访告状。我知道你在双河当副县长,不知道分管不分管这一块,怕你受到牵连,所以先问你一下。”
李睿心头惴惴不安的问道:“帖子数量多吗?传播广泛吗?我本来跟这事儿没关系,可是昨天县长让我来出事的村子解决问题,到今天我已经完全接手了,现在我负责全局!”
臧宁吓了一跳,叫道:“啊……那……那你不是危险了?有关这次塌陷事件的帖子到目前为止,不仅出现在市里的主要论坛上,也已经发布到省一级的论坛里去了,包括省府网站上公开的省府首长信箱,也有人举报了这个事儿,说双河县政府不作为、都三天头儿上了还让村民们居住在危险地带。这事儿在市里有宋书记帮忙看着,倒出不了什么事,就怕这事儿被省里相关单位和领导知道,那你可就危险了。”
李睿听得哭笑不得,道:“什么?竟然还有人往省府首长信箱里发这个事件?”
臧宁苦叹道:“是啊,真不知道举报者是怎么想的,这简直跟你们这些县领导有仇呀!”
李睿心中冷笑两声,心说发信人要是发给别的省里领导,自己倒还有几分顾忌,可要是发给省府首长信箱,那自己还怕啥?现任省府一号领导可是自己的岳父,哈哈,想到这还颇有几分得意,但转念想了想,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件事如果闹大了,就算是岳父他老人家,也不好摆明了偏袒自己,忙道:“臧姐,你找人帮忙给删下帖子吧。”
臧宁道:“这没问题,不过可得先跟你说好咯,各大论坛的网帖删掉没问题,但是发到省府首长信箱里的电子邮件可是删不掉,我们没那个权限,而要是找省府网站沟通的话,还不够费吐沫的,最终还办不了事。”
李睿道:“嗯,别处的都删掉就行了,只要这件事不在互联网上传播起来,不让我们双河形成众矢之的,我就知足了。”
电话挂掉,李睿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于红伟打个电话,将这件事跟他说一下,让他先去岳父吕舟行那里打个预防针。
于红伟这些年一直跟着吕舟行,尽管吕舟行给了他下放基层锻炼的机会,但他并不热衷,只是一心一意的留在吕舟行身边。他好多官面上的朋友都说他傻,不知道下基层镀金以谋取更大更远的进步,但李睿却觉得他很聪明,吕舟行任期满了以后肯定还会高升的,最少还能再任一届书记,于红伟一直跟着他,到时就能直接解决副厅级了,这比去基层面对整日价的勾心斗角、发愁政绩来得直接而简单,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怎么回事?”马玉明听李睿说了部分内容,又见他皱眉发愁的样子,忍不住关心的发问。
李睿苦涩的笑了笑,道:“有人把西矿村塌陷事件发了帖子到网上,说咱们县政府不作为,现在已经闹得省里市里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