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朕,其实我更喜像平常人一般称“我”。
我有一个强势的母后,父皇刚走不久,母后便借着我年幼为名,接手一切,垂帘听政。
我从未在母后身上看见一个母亲该有的模样,也曾经羡慕过其他兄弟姊妹,有母妃疼爱。
都说权势迷人眼,母后对权势的把控愈发上瘾,而我明明是一朝天子,却仿若傀儡一般,被人掌控,这般的我,生不如死。
我知不能如此下去,于是暗中苦读,学习处理政务之事,培养自己的势力。
我的老师,也给了我许多助力。
就在我以为,这般隐忍下去,总会有窥见天光的一日。
直到,母后欲将他盛家女嫁予我为妻,那姑娘不过才十二岁,年幼之时进宫,我还曾抱过她,陪她玩过。
她唤我一声舅舅,聪明伶俐,实在招人喜欢疼爱。
我此生,唯一一次做错后悔的事,便是那日,同意了这桩事,任由母后安排了这桩婚事,可我没有别的选择。
楼家不认同盛家的婚事,朝中又无人敢忤逆母后。
我本欲自作主张赐婚盛家女嫁给静王,两人青梅竹马,更为合适。
可盛家的选择,可实在凉人心。
那姑娘到底是进宫来了。
我心疼那小姑娘,若非为我所累,以她的聪明伶俐,身份,才华,纵使不嫁楼家,将来也会有更好的夫婿。
而如今,却只能在宫中,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度日子。
出于愧疚,又确实因为这丫头招人疼,我将所学尽数教她,教她文韬武略,能教的,不能教的,我一样不落。
我没有女儿,而这小姑娘,我将视作女儿一般的疼爱。
只盼将来能寻个契机,将她送出宫去,寻个值得托付的儿郎。
可好景不长,我那贪恋权势的母后,到底对我下手了,都说虎毒不食子,母后到底不是虎,亲生儿子,却也下得去手。
这宫中的一切,并非我惦记,可这天下的百姓,我却放不下心。
而我更放不下心的,是这被无辜牵连的小姑娘,待我死后,还有和人能护得住她?
我开始为她筹备一切,一些盛家并不能够给到的。
我忧心儿子登基后,对她不利。
我那几个儿子,我心中自然清楚他们是什么德性,又或者说,我并不清楚。
我知道大儿子对她有意,处于周全的考虑,我将皇位,传给了年纪尚小的小儿子。
再由她从旁听政。
或许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可让我意外的是,我的臣子,知己好友,裴辞,竟然对她有意。
那厮素来板着一张冷脸,做什么事向来不留情,性子又古板得厉害,可绝非我那娇娇柔柔的小姑娘的如意郎君。
可我没想到,这板着一张冷脸的石头,也有融化的时候。
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愿意为小姑娘亲手制香。
他不喜一切繁杂事务,不喜美人,更不喜为旁人画像,常常令我可惜那一手好画技。
我总是寻他,想让他为我画上一辆幅,朕这容貌,若是不挂上两幅在寝殿中,岂不是浪费了?
然这厮,却死活不愿。
朕又不好意思以身份压他。
可让朕想不到的是,他却悄悄的画了十多幅美人像,每一张,都是她。
他动情至深,却从不曾外露。
若非我刻意留意,也发现不了这些。
任谁都想不到,面冷心冷,洁身自好的当朝裴相,竟然是为情所困的痴情人。
我确实动容了。
裴辞这厮,其实不论身子,单论相貌,才华,言谈举止,为人,都是与我这小姑娘十分匹配。
若是我还能撑到将来的那一日,便能制造些许时机,让这两人有些相处的机会。
再到合适的机会时,再行撮合之事。
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太医几次告知,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当真是撑不到那一天了。
我还曾想过要送她出嫁。
还曾想过,像一个父亲一般,叮嘱裴辞,可不许欺辱小姑娘,她的背后,自有朕撑腰。
可到底是不行了。
我几次召裴辞入宫,几次嘱咐,将盛宝龄托付给他,就差将那明晃晃的几句,“她若心悦于你,你只管带她私奔”的话说出来了。
这厮却还在同朕装清心寡欲没有半点私心的忠臣。
我心冷笑一声,裴玄瑾啊裴玄瑾,你当真以为没有人知到你心中在想些什么?
且倔着罢,横竖朕也就帮到这了。
小姑娘哭成了泪人,却还在强撑着,可给朕心疼坏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宝龄啊,朕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顺从了母后,将你迎娶进宫。
而今也未能为你安排好一切,往后的日子,在宫中,再无人能护住你......
盛家也并非是能依靠的。
对了,还有个裴玄瑾......
你若有难,只管去寻他,那傻子,那般钟情于你,想来便是为你赴死,也是心甘情愿。
你只管寻他帮你便是了,若是将来,看上了这呆子,也不必顾虑其他。
愿意收在身边相伴也罢,或是一同离开汴京也好,相信这厮都能安排妥当。
只是朕,却是再不能看见那一天的到来了。
也罢,这一生,虽然荒唐,却也还算可以,虽有懊悔,却也还能补救。
那些不能不救,便留给裴玄瑾去补救了。
这呆子,虽说表里不一了些,可架不住他长得好啊。
虽说性子是冷了些,可架不住他深情啊。
你若能将就将就,那些个小缺点,其实还是能忽略不计的,想来将来的日子还是能幸福美满的。
朕便是在黄泉路上,瞧见你往后的日子安稳无虞,这心里头才好真正放心。
可莫要让朕黄泉路上失望啊。
“他日,宝龄若是厌了在这宫里头,或是......或是有了心仪之人想要离开,还望你帮她。”
“她惯来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你心细......”
“玄瑾,朕这一生除了你,不曾有其他挚交,更未求过任何人。”
“现在,我求你,帮她。”
“宝龄,玄瑾性情温良敦厚......乃可信之人。”
“他日你有难,可与他垂询。”
当年不该娶你,不该......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