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一挥手:“将这畜牲拉到朱雀门外斩首,首级悬于西门之外,旁边放一幅白绢,上面只书四个字:“背誓者死!”
王闿及两名殿中武士闻言一声应诺,架起执失思力便向外拖。
执失思力此来自以为与李世民交情匪浅,是以一上来便以旧称相呼,却不料当年在军中豪气干云不拘小节的秦王如今却变了脾气,一言不合便要将自己杀却,他此刻吓得心胆俱裂,口中连呼饶命,双手乱晃双脚乱踢,一时间丑态毕露,哪里还有一国使臣的威严体面!”
这时萧瑀躬身开言道:“陛下,化外之人素来不服王化不晓礼仪,其人无礼,交鸿胪寺申斥一番也就是了,不宜轻杀!”
封德彝道:“正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请陛下开恩,对这等粗鄙之人,训斥一顿遣他回去也就是了!”
贞观皇帝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说的也是,现在杀了此人,背盟的却是他的主子,谅他也不服!也罢,将他暂时拘押在宫里,待朕擒了颉利和突利,一并处置不迟!”
王闿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道:“臣请敕,将他押在哪里,是掖庭还是北衙?”
李世民冷笑了一声:“人家怎么说也是个使臣,就押在政事堂吧!”
待王闿退出去,萧瑀进言道:“陛下,此时突厥大军压境,似乎暂不触怒对方为妙!”
李世民笑了笑:“先不说这个,依众卿之见,此人来者何意?”
“刺探虚实!”兵部尚书杜如晦不假思索地答道。
皇帝点了点头:“是刺探虚实,不过朕在想,京城里这点子兵力,即便不刺探,颉利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目下突厥二十余万大军深入我腹地,没有后勤没有供给,对他们而言最要紧的便是时间。不管长安城里有多少兵马,颉利和突利都必须速战速决,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站在颉利一边来想,此刻最要紧的便是拿下武功和潼关,切断长安东北两个方向与外地勤王之师的联系,对长安城而言,晚一个时辰攻城颉利便少了一分机会。这一点连朕都明白,颉利万万不会想不明白。突厥人常年游牧于漠北草原,攻杀战阵向无成法,先礼后兵这一套是中原的规矩,如无必要,颉利万万不会多此一举!”
房玄龄皱着眉头道:“这会不会是梁师都的主意?”
李世民摇了摇头:“梁师都即便此刻就在颉利军中,说话也没什么分量,颉利不会信用他。朕觉得这个执失思力来得有点蹊跷,十之八九,这是颉利的缓兵之计!”
见几个大臣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李世民自失地一笑:“朕这也是猜想,目下抵渭水边扎营的突厥大军,极可能是突利或者其他几个部族首领的人马,颉利的主力以及颉利本人现在还在路上,最早也要明日或者后日才能抵达长安城外。此刻东牙庭尚在途中,突利的西牙庭又指挥不动其他部族的首领,故此颉利担心朕连夜出兵袭扰立足未稳的联军,这个执失思力进城来实际上是来安朕的心,让朕以为是战是和还在两可之间,如此可拖延一到二日,待得合兵,颉利便会立即攻城,一举拿下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此次南来,联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颉利煽动各部组成联军,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我朝廷内部争斗不休根本无力御外。对此突利及各部落首领目下尚且心存疑惑,就是颉利自己也拿不太准,而率先抵达长安城郊的却又恰恰是别部人马,颉利担心朕会在这里面做什么文章,所以便遣这个执失思力进城,一为的是安朕的心,二也为的是单方面掌握长安城内的讯息。进城的是他的人,那么出城之后,城内的情形自是他怎么说怎么是!”
说到这里,皇帝低下头思忖片刻,又道:“你们再想一想这个执失思力,我是熟知此人秉性的,狂妄自大狡猾奸诈,但说起人品骨气,却绝非战地使臣的上上之选。颉利绝非不善任之人,他遣此人前来,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
封德彝恍然大悟:“所以陛下才要将此人擒于阙下,不让其返营!”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笑道:“朕本来想杀了他了事,后来一转念,倒是不妨借这个虚伪奸诈之徒将计就计,让颉利摸不清朝廷的虚实。”
他转过头看了看左武侯大将军侯君集,道:“这件事情,要君集亲自去办才好……”
……
蜿蜒宽阔的驿道上尘土飞扬,即使在田垄县乡遍布的中原腹地,突厥骑兵大队也依旧不改大草原上的做派,不分队列不沿道路,上万匹马撒成无数个散兵群遍野铺开,田地里种得好好的庄稼在大军马蹄下被碾踏得一塌糊涂。
阿史那俟斤乌没啜一面纵马飞奔一面高呼:“勇士们,前面五十里便是武功,大唐的小皇帝就出生在那里!我们到那里去喝酒放牧……”
在一片毫不节制的狂笑呼哨声中,大军飞速向前,如同一群气势汹汹的蝗虫。
大地的震颤突然加剧,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自东面传来……
一标以皮革为甲的轻骑兵从泾阳方向杀了过来,俟斤乌没啜只打了一下眼便判断出这支骑兵绝不少于五千人。
他狞笑一声,唐军羸弱,突厥骑兵彪悍,这已是天下皆知的不争事实,如今竟然有人以数千唐军袭击上万突厥铁骑,领军者若不是蠢蛋,便是十足的疯子。
他毫不在意地下令道:“大军继续前行,中军儿郎随我迎击敌军,让这些南方蛮子见识一下突厥勇士的刀锋!”
来袭唐军无论从马匹还是装具上都和突厥大军差得太远了,以防护力而言,突厥大军的铁甲可以承受敌军长矛类重兵器的近距离打击而不变形,而唐军的皮甲,却连箭簇都能轻易穿过。俟斤乌没啜估计,以五百人伤亡为代价全歼这股来袭的唐军,已经是损失上限了。
他没有注意到,这支唐军的武备虽简单,但冲击的速度却稍显快了一点,甚至比以速度见长的突厥骑兵都还要快上那么一线。
南方的马虽然不比草原上出产的塞外良驹,但是若是在负重上少上二三十斤,照样能够轻松跑赢。
冲在唐军阵线最头里的一个人,稍微显得有些滑稽,此人不仅没穿任何甲胄,上身干脆没穿任何衣物,他赤膊背着雕弓,手中挥舞着长槊,只顾纵马飞奔,仿佛练就了刀枪不如的护体神功!
俟斤乌没啜皱起了眉头,以这样的速度,在自己的中军集结列阵之前,这股唐军便要冲到面前了。他冷笑了一声,伸手摘下牛角弓,眼也不眨,唰唰唰便是连环三件,向那冲在前面的赤膊大汉射去。
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那大汉也不躲避,身体只是随意地在马鞍子上晃了几晃,三只箭簇便全部落空,那大汉一人一马,避箭时奔驰速度竟连一丝一毫也未曾缓得。
俟斤乌没啜手心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自己已然是可汗军中数一数二的骑射高手,连珠三箭竟无一中的,对面唐将的勇悍从中可见一斑。
他再也不敢托大,一声长叫,传令兵呜噜噜吹响牛角,号令全军战备。
太迟了!
“儿郎们,一颗突厥人头一两黄金,皇上在长安准备了万两黄金等着我们去拿!杀——!”那领头大汉一双怒目直勾勾盯视着俟斤乌没啜,灼灼的目光中透出一片血红,俟斤乌没啜一阵慌张,他本能地感觉到,那不是一个人类的眼睛,起码不是一个正常人类所应该有的眼睛!
草原上的狼虽然凶狠,却也没有这样一双眼睛。
那大汉不似人类,倒似从地狱中升起的恶魔,嗜血食人的恶魔……
俟斤乌没啜最初的判断并不算错,他所面对的虽说不是一个蠢蛋,却确实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几十名突厥骑兵终于列开了战阵,一排箭簇齐刷刷射了出去。
突厥骑兵的箭技着实了得,这几十支箭,竟然无一落空。
奔驰中的唐军骑兵纷纷中箭,倒撞下马来,尸身转眼之间便在后面骑兵飞扬的铁蹄下化作了肉泥……
喊杀声依旧!
俟斤乌没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然而这个错误,他已经没有机会纠正了。
尉迟恭手中的铁槊只不过在身周随随便便转了个圈子,五六个拔刀向他杀来的突厥骑兵便坠下马去,其中一个没有死,腰椎却已经被扫断,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惨叫声。
下一刻,挂着风雷之势的长槊毫不迟缓地向着那头戴银盔的突厥将军扫去。
俟斤乌没啜身体后仰,避过长槊,手中弯刀画一个弧形,闪电般向那赤膊大汉劈下。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俟斤乌没啜一声长叫,惊恐的目光不能致信地死死盯着手中那已然只剩半截的弯刀,浑未注意到胸前那一大片被生生割裂的铁甲和正在不断渗出的血渍。
尉迟恭冷然一笑,随手挥槊将仅剩半条命的俟斤乌没啜自马上扫得飞了出来,这才将泰阿宝剑还回鞘中。
堂堂万夫特勒,竟非这赤膊恶魔一合之将!
周围的空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无论敌我,都被尉迟恭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的悍勇惊得呆了。
尉迟恭狞笑了一声,狂呼道:“儿郎们,我们不留俘虏——!”
唐军一片沉寂,随后,是一片震撼天地的欢呼……
为了等候这支突厥骑兵大队,尉迟恭率部已然在此地冒着酷暑整整埋伏了六个时辰。他追随刘武周多年,熟知突厥人的行军规律和盔甲服饰,也只有他,方能在这万人的骑兵大队中凭借银盔和四色羽饰辨认出突厥大军的万夫统军,一击而杀之。
甫一接战,主将即被斩杀,这一战自此再无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