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奉道:“这是明摆着的事,这个开府仪同三司是秦王稳住大王的缓兵之计。庐江王之乱刚刚平复,秦王还没有做好向大王动手的准备。”
李寿道:“大哥,此非常时也,太子在朝中素有仁爱之名,人心归辅,如今被秦王残害,京城文武慑于秦王淫威,敢怒而不敢言,何况听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就连皇上此刻也被秦王软禁。这样的好时机不能错过,只要大哥振臂一呼,打出诛秦王、清君侧、为太子、齐王复仇的旗号,天下州郡,必然纷纷响应,我们发兵长安,杀掉李世民,挟持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大事不愁不定!”
“放屁!”李艺不屑一顾地骂了自己这位异想天开的兄弟一句:“你以为秦王是可任意欺凌的三岁孩童啊?他能纵横天下而不败,靠的可不是花拳绣腿。就我们目前手上的这点兵力,还兵进长安?李世民派兵打过来,我们能够守住泾州就不错了。”
说罢,他转头看着司马杜仲达。
杜仲达想了想,慢悠悠道:“有细作报,突厥大军此刻已然离了定襄,此刻似乎有大举南下的模样。庐江王案发,王君廓初上任,诸事不定,幽州人心不稳;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似乎倒是我们回家的好机会。”
李艺闻言,顿时两眼一亮,笑道:“果然是妙计!”
他想了想,道:“泾州城太小,仓廪不足资财匮乏,人口也不多,又被李靖、屈突通、任瑰和柴绍数军夹在当间,四面受敌。我们手上兵力不足四万,城防和地方上又不是我们的人,与其在这边苦熬,倒是实在不如回幽州去!”
李寿兴奋地道:“就是,我们在幽州经营多年,那里的老百姓也愿意大哥回去,城防和地方又都是大哥一手栽培出来的,城池高大坚厚,仓廪殷足,资财富庶。只是王君廓是李世民心腹之人,恐怕他不会让大哥进城的。”
李艺晒笑道:“王君廓算什么东西?他充其量不过是李世民一条听话的狗罢了,秦王若是领兵亲来,我当退避三舍。王君廓这种货色,也就是对付对付庐江王那等草包王爷罢了,只要我能顺利离开此地抵达幽州城下,进城连一天都用不了。说实在的,多亏了此番突厥南下,李世民、李靖等人的眼睛都盯着北边,我们这个时候走,李世民就算想分兵来追我们都力不从心。若是等到他腾出手来,只怕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他抬头问李寿道:“万彻有消息么?”
李寿摇了摇头:“还没找到他,只听说他现在藏在渭水之西,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李艺叹了一口气:“可惜呀,若是有他在我身边,便是李世民亲自来了,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他对杜仲达道,我们要回幽州,必要打开一条通路,你立即去调遣军马,我们三日后就出发,争取五日之内占据豳州。”
杜仲达诧异道:“豳州?”
“不错,是豳州!只要拿下了豳州,我们就能从任瑰、屈突通两军的缝隙之间东渡大河,只要过了河,天王老子也阻不了本王回驾幽州!”
“大王英明!”三个人一齐颂道。
……
灵州中军行辕内,李靖神色凝重地盯着挂在墙上的大幅山川河流图沉吟不已。
中军护军苏烈意态恳切地道:“大将军,梁师都此次南来,人马总数近八万,其中骑兵将近五万,都集结在夏州以北。可想而知,统万城内现下所余兵力当不足万人,只要我们动作足够快,七日之内便可飞马龙城,再建卫、霍之功勋。”
李靖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颉利和突利的主力此刻在哪里?”
苏烈舔了舔嘴唇,答道:“据末将推测,他们应当在榆林东北方向。”
李靖问道:“何以见得?”
苏烈道:“梁师都进军夏州,突厥兵若是要协同配合的话,理所当然应兵逼榆林打击我军防线右翼,夏州城池高深,易守难攻,何况我们已经吃了一次亏,突厥军大多数是骑兵,擅野战而不擅攻坚;榆林地处平川,无河流山川之险,无长城之阻碍,且城池不大,若是要末将选择,末将必要先拿下此处,以此作为进图中原的前哨。”
李靖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他沉了沉,加重语气道:“不过这一次,你说错了!”
丝毫不理会众将诧异的目光,李靖自顾自地道:“此刻我军的北部防线有横有纵,基本上是完整的。只要灵州这个中枢轴线不被打断,哪怕有一两个节点被突破,整体防线便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你们看,依定方的方略,榆林一旦失守,进犯的突厥大军将历时处于夏州刘旻部、太行道任瑰部、驻守泾原的天节军李艺部十一万大军的三面夹击之中,固然可对我夏州实施侧翼包抄合围,自身却处于不可战之地。榆林地区历来是突厥南下的必扰之地,人口牲畜年年南迁,如今一片凋零,粮草牛羊均极匮乏,根本无法为三万以上的军马提供给养,而此次突厥南下,所裹挟人马当不下于二十万人,如此大军,在榆林地区得不到任何补给,其所惯用的以战养战之法便无法施展。”
他缓了一口气道:“你们看,此次突厥南下,加上梁师都的人马,总兵力将近三十万大军,虽说来势汹汹,但其实质却是在行险用兵。突厥以游牧为生,不事耕作,大草原根本无法为如此庞大的一支大军南下作战提供粮资,即使梁师都倾其所有,也万万做不到。所以此战突厥利在速战速决,而我军呢?只要灵州、夏州、秦州、长安、泾州这五个战略据点不失,突厥即便越过我北方州郡直袭长安,也必然坐困于坚城之下,扼不过半个月便得退兵,不能攻克大城,仅靠骚扰村镇根本不足以资三十万大军的日常用度。”
“所以——”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颉利此番巴不得能够如上一遭般轻轻松松拿下夏州或者一举夺取我灵州,如此不但大军用度有了保障,连退兵的通路都不用担心了。定方方才所言,最大的漏洞便是倒置了主次,须知此番不是突厥配合梁师都的行动,而是梁师都配合突厥大军的南下动作,夏州方向既可以是佯攻方向也可以是实攻方向。我们此刻若是出兵攻打统万城,躲在一旁的颉利必然立时出动主力大军进犯灵州,以剩余的兵力根本防守不住突厥二十万大军的攻打,我们夺取了统万城又有何用?顶多是让梁师都急上一急,颉利根本就不会理睬我们!他的大军将以灵州为战略基地直下原州,侵掠中原。若是长途奔袭攻击定襄,倒是还能起到点作用,可惜,我们地理不熟,根本无法实施这一方略!”
他回过头道:“立即飞马传令刘旻,紧闭城门稳守城关,即使敌人绕过城防直扑内地亦不得理睬!只要守住夏州不失,就是他大功一件!”
一名中军统军将领担心地道:“几个月前,任城王爷纵敌入寇,不过是三万敌军,便被皇上好一顿申斥,还差点受了处分。如今大将军还如此应对,而且敌人是十数万大军,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李靖笑了笑:“任城王爷年轻有为,深通兵略,若不是他稳守灵州同时分兵收复夏州,我们又怎能在峡口一战破敌?朝廷里的人想事情不似我们般简单,我既身为统帅,这个责任自然由我来担,兵者死生大事,朝廷怪罪也没办法。不过如今朝里秦王当了太子,他在兵事上是内行中的内行,所以这一层,我倒是不甚担心!”
他严肃起面孔道:“我再说一遍,紧守城关,注意敌人动向,日夜不得松懈,没有我的将令,擅自出战或擅自言战煽乱军心者——斩!”
戴胄在回京途中接到太子令急召,随即在蒲津渡口弃车换马,日夜兼程赶往长安,进城时天色已然全黑,待赶到东宫显德殿,才知道太子正召集诸臣会议,此时已过了亥时。此次议事明显不同寻常,显德殿周围加了岗哨,禁军武士各持刀抢戒备森严。见了这阵势,戴胄便已经猜出会议内容与北线军事有关。一个黄门引着他自偏殿而入,一进正殿他便吓了一跳,殿中灯火通明,粗略数一数竟有二三十名臣子在座。
梁师都军兵临夏州的消息快马驿报传到长安是六月廿八日,当天晚上,监国太子李世民再次在东宫显德殿召集朝臣议事,只不过此次参与会议的人不再限于东宫和三省两班人马。当晚在显德殿参与议事的臣子有淮安郡王太常寺卿李神通、河间郡王李孝恭、江夏郡王鸿胪寺卿左金吾卫大将军李道宗、司徒窦轨、司空裴寂、尚书左仆射萧瑀、尚书右仆射封伦、中书令太子詹事宇文士及、中书令太子右庶子吏部尚书房玄龄、侍中陈叔达、守侍中太子右庶子高士廉、太子左庶子长孙无忌、太子左庶子兵部尚书杜如晦、太子家令张公谨、左栩卫大将军太子左右率府将军侯君集、尚书左丞民部尚书裴矩、尚书右丞刘政会、上柱国永安郡公薛万均、门下省谏议大夫王珪、治书侍御史孙伏伽以及刚刚自外地赶回长安的蒋国公陕东道大行台左仆射屈突通、霍国公平阳君秦州都督柴绍,另外还有个从八品小吏刘仁轨,官拜息州参军,却是太行道兵马总管任瑰的幕僚,此番代任瑰回长安陈职,因其将敌情军情战况粮资等项数说得极为详尽明晰,兵部尚书杜如晦特地请令让他列席今日的会议。
戴胄进殿时,那小吏刘仁轨正在一一述说太行道的情形:“……马邑、雁门、楼烦、博陵四郡共计三十四县,人口一万七千九百四十一户,土地四万八千二百六十二亩,仓廪存粮两万四千四百三十四斛,饲养牲畜牛马六千八百九十六头,此番迁徙,大部迁到了太行以南的信都、襄国、武安三郡,北四郡目下所余人口不足三千户,地方仓廪存粮不过九百斛,牲畜牛马全数迁走,来前任公托臣下向太子殿下及朝中诸位大人言道,北贼若果真借道我太行南下中原,管叫他饿死在太原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