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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历史军事 > 唐玄武门 > 第61章 大唐天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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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大业年间,隋炀帝常年驻足扬州,将王公贵族三省六部都甩在长安,朝廷大政都要飞马驰报扬州行宫,十余年不开朝议廷议,皇帝不在京城,堂议也无意义,朝廷政务多由侍驾扬州的内侍省、秘书省和殿中省协助皇帝处置,因此出现了史无前例的“监议”局面。武德皇帝登基之前以大将军、大丞相总揽军政全权,开府治事,大事多在府中决断,因此这一时期的议事制度较为混乱,因是特殊时期,后不为例。

大唐立朝以后,武德皇帝当即恢复了朝廷三议,同时敕令监国太子“每逢五逢十日子,至政事堂听习政务,风雨不辍”。尽管议事规制经过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但有一点却从来未曾变过,便是凡参与议事者均是朝廷显贵臣子,官职当不下于三品。像此次会议这般四品官、五品官乃至七品官都咸得与闻的情况,实是一大创举。

李世民也不多说废话,待众人坐定,便开门见山道:“此次李瑗一案,颇让人惊心不已,建成多年布置,党羽遍布朝野。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置,恐树欲静而风不止。究竟如何措置,我还未曾想好,想听听大家的见识。”

长孙无忌率先开言道:“此事没什么可犹豫的,总要杀掉几个敢于跳梁的小丑,方可收震慑天下之效。现下朝野对于殿下入主东宫,颇多非议,若不能迅速立威稳定住朝廷大局,我们靠什么来对付南下在即的突厥铁骑?到时候内外交困,再要整顿恐怕便来不及了。”

侯君集沉吟了片刻,抚膝道:“长孙大人所言有理,今日晌午,张亮派在北方的斥侯回来了两队,人人带伤,言道突厥颉利、突利两大可汗已于本月初离开了定襄南下,目前突厥五大部落几十万人都在缓缓向我边境移动,下午的时候我和弘慎、敬德议了一下,应该尽快向各州道发出勤王敕,否则待得突厥突破边防进入腹地,再发这样的敕书就被动了。而今人心不稳处处思叛,若不果断措置,臣深恐到时候调度节制不灵!”

李世民一直默默听着两个人说话,听毕开口道:“李瑗之案中,贼人妄图勾联山东建德旧部共同起事,自建德被杀,山东之地便不曾有过一朝一夕之安宁。父皇当年责我未曾尽杀其豪俊而空其地,留下祸患,但从建成前次平略山东的效果来看,似乎父皇之策也失于偏颇。只是目下该地豪俊,或因建德而仇我或因建成而仇我,这件事情却棘手得紧,山东不定,天下不宁。”

兵部尚书杜如晦道:“且泾州的燕王天节将军李艺,听说在庐江王死后也终日不安,召集部属日夜商议,所议不详。太子前日责成尚书省发出了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的敕书,至于能否稳住他,就难说得紧了!”

太子右庶子、中书令、吏部尚书房玄龄道:“臣还是以为该抚的应当抚,确实冥顽不灵者应明刑以待,但不应一概而论。山东之地自古便是人气荟萃之地,秦始皇焚书坑儒,坑灰未冷而山东乱起,汉高祖刘邦便是山东人。自前朝以来,李密兴于瓦岗,建德起于聊城,朝中文武,许多都是山东豪杰,朝廷若是弃了山东,这些人恐怕人心惶惶难以自安。”

李世民偏转头问萧瑀道:“萧相以为呢?”

萧瑀抬头答道:“臣以为当此悬疑忧患之时,不宜考虑过多,一切当以稳定朝局抗击外敌为先,长孙无忌所言,当此时是朝廷的唯一选择!”

李世民笑了笑,问道:“封相呢?”

封伦皱着眉头斟酌着道:“兹事体大,臣尚未想好!”

李世民转过了头,问道:“陈公,你的意见呢?”

陈叔达正容道:“事涉山东数郡千里之地,似不应由我们在此纸上谈兵坐而论道,似乎应该听听对山东情况较为熟悉的大臣的意见。”

李世民哈哈大笑,对魏徵道:“玄成,陈相在点你的将呢!你这个山东人说说吧,你怎么看?”

魏徵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道:“魏徵敢问诸位大人,天下号称九州,失却了山东,天子还能自称天下之主么?诸位方才所言,不过是说山东难于治理罢了。抚平四海,大治天下,正是朝廷职责所在,哪里有以难治而不治的道理?殿下方才所言,李瑗反叛李艺不稳,此皆实情,然则若要根治,需得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稳,只有先弄明白了这个,朝廷才能拿出相应对策,否则正如臣公所言,无异于纸上谈兵坐而论道。”

长孙无忌笑道:“魏大人这话说得蹊跷,此二人素与庶人建成交好,如今建成伏诛,殿下入主东宫,他们自然心怀不满图谋反叛!这是何其明白的事情,还用仔细拿出来说么?”

魏徵一笑:“那魏徵倒是要问问长孙大人,山东道行台尚书令李世积,原左仆射王珪,也平素与太子交好,怎不见其扯旗造反?朝廷明敕索拿王珪,尚书省行文到日,王珪便交了印信带枷回京,片刻不曾耽搁迟误,这又是为了什么?说起来王珪是先太子中允,李世积追随先太子平略山东,他们与先太子的交情不比二王来得紧密?可是他们却没有反,这又是为了什么?”

长孙无忌当场哑然,却听魏徵言道:“其实如今朝野不宁,问题根子并非出在前太子势力庞大党羽众多上,而是出在尚书省十天前发往全国的行文上。执拿一个王珪事小,但却惊扰了一大批与先太子过从甚密的臣子。朝廷虽加李艺开府仪同三司,然则毕竟大张旗鼓在全国索拿先太子党羽,眼见大狱将兴,天下岂能安心?不要说外地,便是京里,有多少曾与先太子来往结交过的臣子?这些人此刻不动,是因为动无可动,然则他们此刻个人前途生死未卜,能安心否?”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对面席上凝神静听的封伦一眼。

封伦顿时浑身一个激凌,立时感到芒刺在背,他沉吟了一下,开言道:“臣以为魏徵所言极是,如此大张旗鼓剿除异党,确实容易动摇人心惑乱朝纲。该文乃臣所发,臣愿当其责!”

李世民却没注意到他和魏徵微妙的神情变化,笑着挥手道:“现在是研究对策,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封相不必惶恐,玄成是就事论事,这道省令是我授意发出的,说起来,责任在我!”

魏徵坦坦然道:“殿下新秉朝纲,当以大胸怀海纳百川,用人论才不当有门户之见,刑罚入罪也不当以门户化界,如此方能广收四海豪俊之心,稳定朝局抚慰文武,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何愁不能上下一心共退强敌?”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淡淡道:“腐儒之论!”

魏徵正色道:“平天下登大宝,多用法术诈力,这方面长孙大人是个中翘楚,然治理天下却是不得不用这老生常谈的腐儒之见的!”

李世民看看两人,失笑道:“今日我们是议事,自然有事说事各陈己见,何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陈公,你觉得魏徵所言如何?”

陈叔达坦然直视着李世民道:“殿下若是只为了巩固太子之位,魏徵书生之见不足听信;然则殿下若是为了治理天下匡扶社稷,魏徵所言便皆是金玉良言。此刻外敌入侵在即,皇上和殿下之间的芥蒂还未曾化解,兴大狱实非上策,愿殿下慎思之。”

房玄龄点头道:“陈相所言极是,大局未稳,这个时候应一切以安定人心为要。”

尉迟恭道:“殿下,房公和魏徵所言,都是大道理,臣下以为,所谓乱源,不过元吉、建成二人罢了,如今他们既已伏诛,若再罪及余党,杀人过多,不仅名声不好听,也确实不利于天下安定!”

李世民站起身来在殿中走了两圈,停下来转过身道:“玄龄回去拟敕,就以父皇的名义草拟,就这么说,以前的那些事情,凶逆大罪,止建成、元吉二人而已,其余党羽,一概不予追究。另外,敕书中要点名,包括初四日曾经参与逆动的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些人,朝廷钧赦其罪,希望这些人不要妄自猜疑,体谅朝廷难处,主动回来担起应尽的职责。另外这些日子上书上表弹劾奏议太子余党的表章太多了,也不利于安定人心。故此敕书里要写明,六月四日以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尽皆赦免,并不得相告邀赏,违者反坐。”

众人听毕,不仅暗自叹服这位太子殿下的心胸,别的人也还罢了,冯家兄弟初四日在玄武门前杀死禁军将领敬君弘、吕世衡;谢叔方更是挥军攻打秦王府,险些伤了李世民妻儿的性命,就这么一句话,如此深仇大恨便揭过去了。别的不说,便是这份大度和自信,李家诸王中确实无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