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夜之间,整个滨海市就如同被丢进了一口煮沸的大锅里。
第二天一大早,滨海市各县区各部门的干部如往常一样上班,许多人马上被通知道会议室里开会。
昨夜里市区内到处闪烁的警灯,还有各处出市路口上神秘的关卡,还有从各种不同渠道吹进耳朵里的小道消息,无一不是在预示整个滨海市官场将会有一场前所未见的震动。
所有的程序都如出一辙。大家在会议室里窃窃私语,几个表情严肃的纪委干部鱼贯而入,平常开会第一个走进会议室的领导已经不见,副职甚至是纪委的领导负责主持会议。
会议内容十分简单,宣布该单位某某领导由于涉嫌违法违纪,已经被隔离接受调查,然后单位里剩余的职务最高的一位领导,脸色苍白地给安抚大家的情绪,要求各人坚守岗位,做好手头上的工作。
虽然负责安抚的领导领导一个个尽量语气平静,尽量危襟正坐,不过额头上无不冒着冷汗,说着说着就掏出手帕,不停地在额头和脖子上来回抹着。
中纪委进驻了滨海市,而且人员众多,和96年的利达通号一案显然有着天壤之别,当年只来了一个黄海平,如今中纪委、高检、海关总署、审计署、公安部都来了人。
在滨海市干部的记忆里,这是进驻滨海市进行调查的最豪华阵容,也是前所未见的高规格。
体制内的干部,谁也不比谁傻,谁也不比谁少个心眼。所有部门的干部都马上在心里算了一盘账,自己到底和这次的案子有没有牵连。
毫无关联的干部自然是轻松无比,用一种几近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这一切,隔岸观火。
屁股上不干净的干部,如坐针毡,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屁股底下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身上着火。
官场上的人谁都知道“中纪委”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如果是小案子,用得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开进海景山庄里?
这天,整个滨海市无论官场还是坊间,焦点都聚在了这个案子上。
各种奇奇怪怪又未经证实的传闻和各式各样的小道版本在每个人之间用咬耳朵的方式传递着。
谈论这次谁倒霉,谁有事,谁没事固然是焦点,但一片神秘和严肃之中又穿插出一些极为滑稽的笑料。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个小故事据说发生在市打私办主任杨志勇身上。杨主任被抓的时候在某桑拿浴室里享受,刚出门就被中纪委的人拦在了大门口。
杨志勇本人的反应倒还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是当时同行的还有市计委的主任詹日强,这位詹大主任起初还懵懵懂懂,结果人到了海景山庄房间里,待了半个小时,就崩溃了。
传出来的消息说,原本和案子毫无关系的詹主任像一滩烂泥一样,站都站不稳了,哭爹喊娘,垂足顿胸,眼泪鼻涕一大把,说我有罪,说我该死。然后竹筒倒豆子,从当晚在桑拿浴室里和按摩女之间苟且之事说起,一直说到计委宿舍工程受贿七万元,就差没咬手指写血书,挖脑子摆思想。
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混乱之际,曾春一大早就接到了林安然的电话,让他到海景山庄专案组走一趟。
曾春心里暗暗惊慌,不过思前想后,觉得林安然倒不可能在这种更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下手,于是强打精神,稳住情绪,按时到了海景山庄。
一见面,曾春觉得林安然表情轻松,而且也不见了黄海平和徐中杰,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安然,一大早找我什么事?”曾春故作轻松问道:“黄主任和徐常委呢?”
林安然笑笑道:“他们俩押着昨晚抓到的人去了省看守所,在那边要安排突击审查呢。”
曾春挤出一丝笑,说:“真是辛苦了,这么一折腾,一宿都没睡吧?”
林安然道:“正常了,办案嘛,都这样。你是老刑警出身了,估计以前也吃过不少这样的苦。”
曾春心里暗自琢磨,到底林安然叫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不会就是扯几句闲话吧。
正想着,忽然有个年轻干部上了楼,对林安然说:“林主任,有个情况向您汇报下。”
说罢,扫了一眼曾春,似乎不愿意在这里开口。
林安然轻松道:“什么情况?”
年轻干部道:“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有个叫麦佳雄的到开发区的派出所自首,说有重大情况反应。”
“麦佳雄?”林安然眼中一亮,说:“是不是鼎丰拍卖行的副总经理?”
年轻干部道:“从他自己说的资料来看,是的。他说自己手头上有重要的证据,自首的时候也带来了。”
林安然道:“人在哪?”
年轻干部道:“已经往这里押送,估计马上就到。”
林安然一拍手掌,笑道:“好!你马上安排一下,等一会儿我亲自审问他。”
那个年轻干部应了好,下楼去了。
林安然对曾春抱歉道:“曾局,还打算叫你来商量下设卡的部署事宜,我看这下子我是没空了,麦佳雄是关键人物,我得亲自过问一下。”
他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曾春的脸,似乎有意无意又道:“昨晚你不是说,市局的走私物品拍卖纪录还在吗?能不能现在回一趟市局,将东西整理一下,送过来,毕竟我待会儿审讯的时候要用。”
曾春心里早就乱成了麻,听说麦佳雄居然自首,这真的把他吓得不轻,背上顿时就冒出一层冷汗。
麦佳雄怎么会自首?昨晚自己不是交代他,要他远走高飞吗?难道真如自己想的那样,麦佳雄根本没机会外逃,发现到处都是关卡,所以绝望之下才向开发区的派出所自首了?
一连串的黑色问号在脑海里闪现,曾春脸上的忍不住越来越白。
他勉强摄住了心神,道:“还在,那我就回去拿给你。”
林安然看着曾春,话中颇有深意,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曾春不想自己惊慌为林安然所察觉,马上找了个借口道:“昨晚没睡好,忙了一夜,睡眠有些不足。”
林安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道:“要不,你自己回去休息下,资料让人送过来给我就行。”
曾春想了想,说:“也行,我休息下,实在太累了。”
俩人正说着,忽然看到楼下来了一辆车,停在草坪上,车上下来几人,其中一个正是麦佳雄,他手上戴着手铐,人就像一只瘟鸡,垂头丧气。
跟在麦佳雄伸手的一个干部,手里捧着一大叠资料,封皮是红边黑底,像是账本一类的东西。
那些账本落在曾春的眼中,顿时像在心里投进了一颗手榴弹,咣当就炸了。
账本!?怎么账本还在!?曾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麦佳雄竟然没把账本烧毁!?这只猪!这只蠢猪!他心里暗自骂得厉害,若不是现在人多在场,真想冲下去把出腰里的手枪,一枪将这头无可救药的蠢猪给崩了!
曾春心里念头急转,无数种可能在他心里闪现。最后他几乎可以确定,麦佳雄恐怕是觉得烧了账本,将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所以想留作保命符,现如今人逃不出去,干脆来自自首,争取有重大立功表现,从而减轻罪责。
“安然,那我先回去了,资料我会让人整理好就送过来。”曾春再也没有心情同林安然多说,此刻这里随时会变成自己的牢笼,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逃!
看着曾春远去的身影,林安然抽出一根烟,点了火,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文涛,蛇已经出洞了,准备收网。”
曾春开着车,从后视镜上看到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始终跟在后面,他心绪不宁,在市区了转了几条街道,咬咬牙,开回了公安局里。
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走进负责治安基金的财务科里,里头的干警起身问号,他伸出手在空中压了压,道:“你坐,不用管我。”
他自己走到一张空闲的办公桌旁,坐下,点了根烟,开始盘算起来。
现在对于曾春来说,一分一秒都十分关键,自己必须要甩开跟在后头的尾巴,还要离开滨海市,怎么走?这是个问题。
而且麦佳雄如果被林安然很快突破,交代了自己就是内鬼,那么随时会有冲进来的公安和纪委人员将自己带走。
时间,太宝贵了,他必须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一根烟很快抽完,他将烟头狠狠揿灭在烟灰缸里,拿起电话给林安然打去:“安然,我是曾春。是这样的,我放心不下,亲自到了局里财务科一趟,现在走私物品拍卖的资料都很齐全,都在,你放心,现在我让人整理下,过一阵派人送过去。”
那位同在一个办公室里的警察,听着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一头雾水。曾局今天是怎么了?明明还没看过那些走私货物拍卖资料,怎么却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已经看过,而且十分齐全?
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却发现曾春已经站了起身,匆匆往大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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