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说:“是关于清理政府基建项目的一份通知。”
林安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早上县府办送来的待阅文件夹还未打开,还放在那里。他翻开夹子,第一份就是那份《滨海市关于清理政府投资兴建项目的通知》。
拿着文件回到沙发上坐下,林安然边看边问:“这和开发区有什么关系?”
钟跃民说:“当然有关系了,光开发区就被喊停了三个项目,一个是廉政广场建设,一个开发区入口处的大牌坊和标志建筑,还有就是办公大楼的建设。”
林安然觉得这里头有文章,这几年开发区的确是滨海市六县四区里最肥的一块风水宝地,所有的优质工业都集中在开发区,财政由于有良好的政策扶持,加上赵奎时代刻意地打造成滨海市工业样板区,基本上好的企业引资进来都被安排到开发区去。
口袋有钱,眼光就高了,口气就大了。林安然在开发区的时候,管委会的办公楼还挺新的,因为开发区是新区,所以办公楼也是87年设立开发区时候建的,是一栋五层高的办公楼,就算在当时六县四区的办公场地里,也算是高档的,没想到才十年过去,这么快又要建新的了。
这一点还不是最可笑的,看到文件中提到的大牌坊和区标建设项目,更是有些多余。
现在很多地方的开发区都有门楼,进开发区往往在大公路上就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坊,上面写着“xx开发区欢迎您”的字样。问题是,许多开发区做的牌坊费用不算高,用的都是钢架结构为多。
偏偏滨海市的开发区,这次要建的居然是大理石做的牌坊,费用高达壹仟万元之多。
区标也挺可笑,这事林安然也早有听闻。城市搞市标,开发区也赶时髦搞个区标,林安然觉得马海文这人最近几年忽然喜欢上了做面子工程了。
别的不说,其实一个城市是否具备竞争力,是否能打出一张高档的城市名片,并非一个市标就能解决问题的。
就拿滨海市来说,市标就在开发区中心的环岛大花圈中央。标志的名称叫做“风正帆悬”,一共由三个吃饱了风的船帆构成,据说是请了名设计师来设计。这组又称“三帆”雕塑的设计思想,是以风帆象征滨海市人民“扬帆搏浪,走向世界”。
始料不及的是,这组“三帆”雕塑,咋看远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更象是竖在地上的三把大砍刀而不象风帆。
沿着市标这条城市中轴线的大马路往南走,五公里外就进了临海区的地界,市里的人民医院就矗立在路边,是全市最高的一动医院建筑,远看就像一只大针筒。
医院像针筒,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是医院嘛,来医院当然打针了。
后来在坊间却流传出一种说法,说这“三把刀”是当时的市委书记钱凡请了风水大师来看过的,这三把刀正向着这条人民大道,但凡有老板从这里进开发区,都被迎头劈了一刀,顿时啥锐气都没了,如果碰到命硬的老板,能撑住往南边继续走,到了医院的“大针筒”处,再让针筒抽一管儿血,再强大都熬不住了。
这种说法是对滨海市各部门对前来投资企业喜欢“打秋风”的一种讽刺,也是对当年投资环境不满的一种发泄,还有就是市民对逐年增高的医疗收费的一种发泄和嘲笑。
不过听起来,似乎这市标也没起到什么积极作用。
而如今,开发区居然要搞区标,这未免就有点浪费公款的嫌疑了。
钟跃民的意思已经很显然了,你林安然去开发区,看似升官了,实际上头疼的事还在等着你。
林安然说:“一下子停建这么多项目,恐怕会得罪人呐。”
钟跃民道:“最关键的是,这些项目你知道都是谁做的中介去承接下来的吗?”
林安然想起当年修路的事情,马上猜到了:“是刘小建?”
钟跃民叹了口气,说:“刘小建这几年,是什么都要插一手,有人说他走私挣了不少钱,蓝湾公司为金星集团提供汽车配件也赚了个盘满钵满,可是就连现在所有的政府基建项目,他也要插一手。”
林安然点头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当年太平镇那条路,他就查过手。”
钟跃民笑道:“呵呵,你也知道啊?其实这几年,只要是两千万元以上的工程,刘小建都要插手。他自己也不搞工程,只是把工程拿到手后,给人家做,他收中介费。什么中介费,只是个说法。实际上就是大工程谁来搞,必得他刘小建说了算。行内人都知道规矩了,只要有大工程,不去找别人,只找刘小建,因为他爸是刘大同嘛,市长管的就是这些。刘小建有个习惯,对八字特别看重。你托他找工程的话,只要他答应了,先给八万块钱给他,叫前期费用。工程拿到手之后,再付他八十万。工程完工后,付清全部中介费,标准是工程总造价的百分之八。他总离不开八,大家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八。可见大家是恨死他了。”
林安然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些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啊?咱们说说就算了,传出去可不行,刘市长可就成了……”
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也捂着嘴笑个不停。
俩人笑了一阵,钟跃民忽然敛起了笑容,正色说道:“这些事,我听我爸说的。”
林安然这下子笑不出了,这些事居然是钟山南说的,这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想想也合理,正因为钟山南这种身份,才更容易得到关于刘大同家庭里一些隐秘的事情。
钟跃民又补充道:“你别看我爸老当老好人,见人呵呵呵,实际上,老头子心里清楚得很。”
林安然点头赞同道:“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钟跃民也咧嘴笑了笑,说:“明哲保身嘛,他的为官之道。”
他一拍双腿,人站了起来,说:“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转身伸出手来,和林安然握了握:“估计我妹妹早就打电话给你了,明天到我家吃饭,我爸想见见你。还有,今天我看你就不要办公了吧,我看你在城关县的日子也不长了,这块地方你是投入了不少心血的,今天去太平镇那边看看吧,现在那边的养殖项目做得有声有色,带动了沿海一带的渔村都发家致富了,现在以前出去打工的青壮年全都回来了,前几天,我去村里调研你那个强基工程的效果,没想到啊,比我想象中还要理想。安然,你是人才,希望你在新岗位上,也能做出新的成绩来。”
这几年来,钟跃民对林安然的工作支持不少,许多时候甚至是顶着市里压力暗中帮林安然使劲的。
林安然握了握老搭档的手,说:“行,我也很久没去天平镇看看了,对了,有件事,我如果真的走了,副县长的位置你觉得谁合适?”
钟跃民呵呵笑道:“哪能不清楚?陈港生跟了你那么多年,应该学了你不少东西,我看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