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凡这几天身体有些欠佳,主要表现在胸口作闷,咳嗽难止,由于从前有哮喘的老毛病,刚开始的时候没在意,随便让人配了些中药煎服了便算。
一如他的个人脾性,在对待身体方面,钱凡也相对有些固执而且保守,甚至称得上是执拗。说他讳疾忌医倒也说不上,但对西医却一直十分排斥,觉得还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好,看医生只看中医。
咳嗽刚开始的头两天,夫人刘翠喜一直劝他到医院作个全面检查,钱凡一口就拒绝了:“什么全面检查?又抽血又验尿,还要拍x光片照ct,那些洋玩意放射性大着呢,人多去几次,没病都整出病来!”
刘翠喜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说不服丈夫。一直以来,钱凡对身体检查都十分抗拒。以他的职位,每年是规定一次全面身体检查,而且还有保健费用,偏偏钱凡从不肯配合医生,老找借口说忙,过后绝口不提,只当是忘了。
有一次,刘翠喜急了,让医生带着仪器上门给他做检查,结果让钱凡给轰了出去。事后还对刘翠喜咆哮,说别人不知道,还当我病得不行,让医生上门抢救了!
然后又向刘翠喜解释,不是自己不想检查,而是自己从小就是放牛娃出身,身体棒得很,以前农村谁有那么多什么x光啊ct啊之类的检查?一个个不都生龙活虎?反倒是现在仪器多了,医院大了,这医术却越来越不靠谱了。
刘翠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其实早些年,钱凡还是愿意去医院检查身体的,当时他还没当上滨海市市委书记,有一年单位集体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身体,结果当时的市委副秘书长瞿盛才被检查的医生说心脏里头有杂音,称问题可能有些严重。
瞿盛才一听吓坏了,自己身体一直没感觉有什么大碍,难道是暗病?按照市医院的医生建议,赶到了省里一家着名的大医院进行了复检,结果这家医院给出了一个迥然不同的说法,那位医生说,杂音是有,可是问题不大,根本对身体没大影响,回去静养一下,多静养调理便可。
按理说,这么一来,瞿盛才应该松口气才对。偏偏他自己觉得两家医院怎么给出的答案如此南辕北辙,难道是不准?还是因为自己病入膏盲,医生已经没法治了,故意安慰自己?
为了搞清楚自己的病情,他又找到了一个相熟的医生,到另外一家医院里做了一次检查,结果这次的答案又和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给出的结果高度吻合。
瞿盛才当场就吓得脸都白了,只是陪同他去的儿子对这种一次一种说法的所谓检查已经极度不信任,于是带着父亲又奔了第四家医院。
这家医院是心脏专科医院,在整个华南地区是鼎鼎有名,可以说在全国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可是,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瞿盛才身体就已经垮了,确切说是精神垮掉了。
当那份体检报告送到瞿盛才儿子的手里,上面几位专家联名签字说瞿盛才心脏功能正常,可是瞿盛才已经不行了,当场就住进了医院里,三个月后人就没了。
此事对钱凡触动很大,他坚信,没事去体检那就是没事找事吓唬自己。从此之后,钱凡再也不参加体检,遇到伤风感冒身体不适,只到市中医院让有名的老中医开一副草药煎服,这许多年过去,身体还真是挺硬朗,小病小痛有,大病没见过。
可是这一次,连那位老中医都劝诫钱凡,说他的脉象有些乱,建议还是西医仔细检查一下,只是钱凡多年习惯已经成为一种坚持,还是让人开中药了事。
回到办公室,钱凡一天都不得劲,早上开了个会,讲话讲到一半,实在讲不下去了,咳得厉害,只好中途退场,中午有个应酬饭局,是省里农业厅一位副厅长带队下来检查县城的水利工程项目。原本农业上的事,他是很上心的,这回只是去那里打了个招呼,饭都没吃两口就没了胃口,匆匆回了办公室休息。
下午才起床没多久,赵奎那边打来了电话,说要过来和他商量点事。最近赵奎手头上的工作挺顺利,滨海市的工业微有起色,开发区的集装箱码头项目也得到了国家计委的批准。
相比之下,自己看重农业产业发展就显得逊色多了。前半年全省的gdp排名出来了,滨海市排位持续走低,已经跌到了中下游水平。
人如果病了,自信心也会下降。钱凡居然第一次对自己施政方向是否正确产生了质疑,他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如今滨海市农业产业化发展的前景就摆在眼前,去年初对海洋养殖业工投入四个亿进行帮扶,其中一个亿是政府直接注资,另外三个亿是农业基金会担保贷款,如今可以用“内外交困”四字来形容现状。
去年由于气候炎热异常,加上管理不善、技术扶持不能同步跟上等原因,80%的养殖户出现亏损,这贷款期限为三年,今年若不能帮助养殖户扭亏为盈,后年政府将会为担保的三个亿买单。
虽然赵奎极力反对,今年初,钱凡还是专断地决定把钱继续投入到养殖业帮扶上去。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帮不行,壮士断臂的勇气连钱凡自己都拿不出来,就算现在砍掉这个帮扶项目,收拢回来的资金已经亏损大半,面对如此大的亏空,滨海市政府的财政将会元气大伤,有可能要到省里请求资金援助。
对于钱凡这种倔脾气来说,那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间接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也就等于向赵奎低头。
为官,输了什么都不能输一个势字。失了势,仕途将会银河泻地一沉到底,效忠自己的临川派一众大小官员也将难以翻身。
钱凡觉得自己是绑在了一辆隆隆作响的战车上,方向盘在自己的手里,可是刹车却不在自己的脚底。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掌控好手里的方向盘,在任期内尽量避免和赵奎硬碰硬,以免两败俱伤。
看了看桌上的台钟,已经是三点半了,约见赵奎的时间是四点,钱凡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和这位年轻的搭档好好谈谈,或许两人好好地沟通一下,协调一下,滨海市的发展和出路会找到一个更好的方向。
正想着,秘书走了进来,说:“书记,临海区的李书记想见见您。”
钱凡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他赶紧捂着胸口,拿过桌上的一块餐巾纸擦了擦嘴,疲惫地说:“他到了?”
秘书点点头,说:“是的,人在办公室那边等着,如果您不舒服,我让他走?”
李亚文是钱凡的老同学,往往来市委见钱凡都不必事前预约,直接给秘书打电话问问人在不在,在的就过来,反正钱凡不会不见他。
钱凡点点头,说:“让他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