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岚想让江建文入党,意在对其进行培养。担任部门正职必须具备党员资格,虽说也有无党派人士担任副职,可是配额往往少得可怜,机会更是渺茫。
李海却是管着党务的副书记,一番狠话放出来,根本没人敢给江建文当介绍人。
林安然倍感意外,江建文的遭遇像一部黑色幽默小说一样,手法夸张、荒诞、可笑又让人感到悲哀。
他想安慰一下江建文,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事实上,李海作为常务副书记,要整一个科员实在再太简单不过。官场上从不乏落井下石之辈,墙倒众人推,江建文得罪了厉害,难怪他在政法委的日子不好过。
江建文接着说:“你今天给我做了入党介绍人,恐怕你已经得罪了李海这个小人了。你自己留点神,都是我连累你了。”
林安然呵呵一笑:“有那么严重?”在安秋岚要他签名做介绍人的时候,他已经嗅出其中必有猫腻,也早想好了推脱的说辞。
自己刚来上班第一天就做了介绍人,大不了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被骗者,估计李海之流还以为林安然真的也是上了安秋岚的当才糊里糊涂才签了名,弄不好还会拉拢自己站在他们一边和安秋岚作对。
装傻扮糊涂是一种手段,让人觉得太聪明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初来乍到,林安然还不想和领导发生什么正面冲突。
腰里的呼机再次响起,林安然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匆匆告辞离开单位。
来到小天然饭店,刚进3号包间就被门后一人来了个熊抱。
林安然条件反射下顺手来了个扼腕别臂,将那人反制住。
“哎哟妈呀!放手……放手……疼死啦!”被反拧住手腕的人哀哀叫疼道。
林安然回过神来,赶紧松手,刚才不过是侦察兵训练后的自然反应。
那个已经疼得半蹲在地上的来人揉着手,慢慢站起来说:“安然,这才几年没见啊,一见面你丫就给我下狠手?”
定睛一看,这人高高大大却很有些书生气,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头短发很是精神,身上穿着一件多兜马甲,还背着一台相机。
“四眼?”林安然依稀辨出面前这位青年一些高中时代的痕迹,可是变化实在大太,自己都有些犹豫了。谁说女大十八变,男大恐怕也能十八变。
四眼往前又一个熊抱,嘴里嚷嚷着:“安然我想死你了!”
两人用力狠狠拥抱了几下,以一种男人的方式行了见面礼。
推开四眼,林安然说:“你小子怕不是想我,是想我的那些小黄书了吧?”
两人心领神会,哈哈大笑。
八十年代的高中孩子,零用钱还是非常紧张,所以课余时间去捡捡破铜烂铁,攒些零花是很常见的现象。林安然曾经用了一笔巨款,十块钱,向一个同学租借了一本名叫《少女之心》的手抄本,这本曾经在****时期被批为大毒草的小黄书,在八十年代一段时期里被学生们奉为性启蒙的神书,纷纷以能够一睹真容为傲。
借来后,林安然花了足足两天的课余时间把它抄录下来,和四眼还有王勇两个死党,躲在学校运动场边小树林了如饥如渴看得着迷,最后甚至连劳动课都忘了上,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
林安然对梁伟华当年看得口水嗒嗒流、双目精光射的模样记忆犹新,于是便开了这么个玩笑,这是好哥们间的秘密,也是青春和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
两人正笑得起劲,王勇出现在门口:“都吃错药了?还离着八百米就听到你们两个的笑声,有什么大喜事啊?”
梁伟华说:“喜事?你们俩都步入官场,还不算喜事?从此手捧铁饭碗,衣食不愁了。”
“狗屁!”王勇扯过一张凳子大喇喇坐下,说:“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我烟钱。”
梁伟华颇有深意笑道:“堂堂公安干警还凭工资买烟?”
王勇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公安队伍的确都在搞创收,抓赌比破案积极,可这不也是形势所迫?你想想,现在外头做生意的赚多少不说,咱们区服装一条街里随便挑一档做服装的小老板都是月入过万,我哥那个建材公司里的车队,一名平板大货车司机每月工资就一千七,咱们说是铁饭碗,实际上工资只有五百多,不创收发点补贴,队伍早就闹起来了。”
梁伟华说:“那不一样,大货车司机可没福利分房,你们一套房子都省不少钱了。”
王勇本来端起杯子准备喝茶,才送到嘴边,听梁伟华这么一说显得更是不忿,重重把杯子一放,说:“四眼,你是选择性失明吧?你咋不看看分房得什么条件?排资论辈,不干个十几二十年,轮得到你?今年我们分局建了一栋楼,才二十套房子,局里一共四百多号人,其中有房子的才几十个,剩下三百好几人在排队,咱们这些小年轻,也只有看看的份。”
林安然看着自己两个老同学互损不倦,忍不住打断说:“好啦好啦,都别争了,赶紧上菜上酒,好好喝着再谈。”
王勇自告奋勇去点菜,林安然看着王勇消失在门口,转头问梁伟华:“四眼,你不是在首都那边混得好好的吗?要说你高中那会的理想,在首都发展机会比回滨海市好多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梁伟华喝了口茶,忽然摇头叹气,一副沧桑汶口说了起来:“理想?我从前的理想是当个好记者,高考我选的是新闻系,毕业了也留在首都里头找了个报社进去做了记者。不瞒你说,哥的成绩不差,人也不傻,当时也是正儿八经招进去的,可这两年越做越没劲。我才发现,原来只要我人还在国内,到哪做记者都一样。所以,我老爸这次叫我回来,我就答应了。”
林安然见他说得沉重,想必是遭遇了什么挫折,不想在追问下去揭伤疤,也只好默默喝茶不做声。
王勇回来看到两人都坐着喝茶不吭声,奇道:“我才出去一会,你们俩怎么都吃了哑巴药一样。”
林安然笑着说:“四眼刚才谈理想,谈着谈着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一下子就没话可说了。”
王勇把胸脯拍得山响:“老子的理想实现了!”
梁伟华说:“你什么理想?以前没听你提过?”
林安然笑道:“他当年被警察铐铐子的时候被班花看见,所以发誓要当警察,现在算是遂愿了。”
梁伟华忽然很有感慨:“理想啊,呵呵,其实我发现理想就像少时的梦中情人,长大了有几个能真的和梦中情人厮守一生的?大多数还是找个合适的凑合过一辈子就算了。”
林安然说:“四眼,这次你回来,我发现你沧桑了好多。”
梁伟华笑道:“能不沧桑吗?当年毕业时候,谁不是雄心壮志拔剑四顾,试问天下谁能敌?碰了几次壁,才知道这世界就是一堵尿不穿的墙,不是你说想改变就能改变,也不是你说想实现理想就实现理想的。你看你自己,怎么混到官场里去了?当年我一直以为你会在军队里做个职业军人了。”
没等林安然回答,王勇便抢道:“原本估计是想做职业军人的,可是后来做了吴三龟,哈哈哈哈。”
林安然白了王勇一眼,骂道:“就你嘴多!”
梁伟华很意外,问道:“安然,我一直认为你这种性格坚韧的人做职业军人是最好的归宿,怎么?为了姑娘回了滨海?”
林安然苦笑道:“大家老同学了,也不怕你笑话,的确如此。”
王勇又插嘴:“最悲催的是人家那姑娘现在还准备出国喝洋墨水去了,他算是两头不到岸了。”
林安然不以为然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不也蛮好的吗?也算是公务员了嘛。不一定要在军队才能发挥我的长处,回到地方造福造福百姓也是不错的选择嘛。对了,四眼,你现在在报社里具体做什么工作?”
梁伟华说:“说起来,我的工作性质跟你们俩都有点儿搭界,弄不好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很多。”
王勇又插嘴说:“四眼现在可牛了,估计是沾了他老爹的光,一回来就分在报社的法制专版当了个采访部副主任,你猜我今天怎么碰到他的?对了,就你那天晚上抓的那个毒贩子,南路所顺藤摸瓜挖出了一个毒窝,起获不少毒品,四眼带着人来采访,这才和我碰上的。”
“原来这样啊!那真是恭喜四眼了,咱兄弟三人,你先当官了。”林安然笑道。
梁伟华说:“什么狗屁副主任,其实也就是个跑腿的,天天在外头跑,累都累死了。”
王勇马上啧啧两声,鄙夷说道:“我还真没发现,四眼你在北方混了两年,什么没学到,虚伪倒学得挺足的。你小子现在采访都有‘误餐费’的吧?光今天下午来我们分局采访,你们来的人里,一人一红包,你官儿算最大的,估计得有两百吧?都是我半个月工资了!”
梁伟华举起食指点了点王勇,微笑不说话。
林安然知道梁伟华的意思,王勇这人一条肠子通屁眼,肚子里藏不住话。也幸好今晚是老哥们聚会,换做别的场合,这些事情可是说不得的。
正聊着,门开了,进了两个服务员,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三人不再扯淡,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多年没见,都往死里灌。
林安然在几人中的酒量最好,王勇和梁伟华俩人早就东倒西歪,相互搂着肩膀醉目相对,为了洋酒好喝还是白酒好喝争个不休。
林安然的呼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卓彤家的电话,想起卓彤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林安然赶紧找王勇要大哥大,后者已是半醉,哪还搭理他。
叫了几声没反应,林安然干脆直接从他腰里抽出大哥大,走到门外复电话。
卓彤在电话里说,明天早上自己就要飞美国了,父母提出要见林安然一面。
事情来得太突然,林安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明天走了,你父母这时候要见我?”
电话那头,卓彤支支吾吾,却说得不清不楚,只是一个劲催林安然快点来。
挂了线,林安然在饭店门口发了一阵呆,这才回到包间,房中的四眼和王勇还在喋喋不休说着醉话,林安然知道这会跟他们说不清,只说自己上个洗手间。
出了房门,身后忽然传来四眼的吆喝声:“来!王勇!这一杯敬狗娘养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