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文住在二楼。
住在处级楼的二楼有个好处,比其他楼层多了一个五六十平米的飘台,许多住在二楼的领导将飘台改造成小花园,养花种草,摆上点盆景之类点缀,无端多了个空中花园。
来到门前,林安然隐约听见里面有些吵闹声。
“老婆,我的那幅鹰石图怎么不见了……”
“谁知道你丢哪个角落去了,你仔细找了没有?”
“都找遍了!没有!小丽,是不是你拿了?”
“爸,你冤枉我!我没拿!”
李亚文两口子,连带女儿都卷进来了,看来这幅画真的不简单。
林安然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敲了门。
好一阵,门才慢慢开了,一个二十来岁长得挺清秀的女孩子开了门。
他马上认出这是李亚文的独女李小丽,也算是自己的同龄人,虽然不算太熟悉,但一个大院进进出出,彼此都认识。
“李小丽?”
“林安然?!”女孩子看到门外的林安然,眼睛一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转头对里面喊道:“爸、妈,是前面楼梁姨的儿子林安然。”
一个微胖的圆脸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林安然:“哟,原来是梁姨的儿子啊,什么事呀?”
林安然认出这中年妇女正是李亚文的老婆,临海区财政局的副局长董云。
说话间董云并没有让门,显然不打算让林安然进去。
林安然礼貌问好:“董姨好,我来问个事。”
“什么事?”董云一脸疑惑问道。
林安然继续很有礼貌说道:“是这样的,我想问问董姨您家是不是丢了一幅画,一幅鹰石图。”
董云闻言,脸上顿时布满警惕:“什么画?没丢什么东西,小林你好好的跑来问这个干什么?”
林安然心中暗笑,丢了就丢了,还遮遮掩掩,这画八成是真货,嘴上却装傻:“啊,没丢东西啊……那可能是我弄错了,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南路派出所当治安队员,昨晚上巡逻抓了个人,身上有一幅画,说是在我们区府大院里帮人装修时候顺手偷走的,领导知道我住这里,顺道让我来查证下是谁家丢的。刚才我问了下门卫许大爷,说你们家在装修,我这就过来问问。”
董云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在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处置。
见她这副模样,林安然干脆装傻到底:“不好意思了,董姨,看来我弄错了,打扰您了。我再到别家问问去,再见了。”
说罢转身就走,边走心里边数着,一……二……三……
“小林,回来,你回来!”董云显然已经急了,追出来拦住林安然。
这步棋早在林安然计算中,不过做戏做全套,他装作吃惊说道:“董姨,您这是……”
董云只道瞒不住了,只好承认画是自家的,但想起十几秒钟前,自己还矢口否认,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话说得不大顺溜:“这画……这画是我们家丢的,刚才……刚才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林安然顺坡下驴:“啊,原来真是你们丢的呀?”
董云这次主动让了门:“进来说,进来说。”
其实,从董云回答自己第一句话,林安然就看出来这画是李亚文家丢的,察言观色一向是自己的强项,这得益于从小单亲家庭成长经历,没谁比单亲家庭的孩子更加敏感的,丝毫的情绪波动都会被林安然毫无遗漏的瞧出端倪来。
林安然知道,自己现在离计划成功只能算是迈开了第一步,他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小心谨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行为的错失都会将整个机会葬送。
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来说,还真不容易,幸好他在秦部长身边好几年,大场面算是见多了,李亚文不过是个处级干部,自己当年在总部,见了肩膀上扛星星的将军也经常插科打诨,一点儿不生分,久而久之,这心理素质算是锻炼出来了。
进了李亚文家,董姨招呼林安然在客厅坐下,自己转头进了书房。林安然知道董云是去告诉自己丈夫这个既喜又忧的消息。
喜的当然是东西失而复得,忧的是偏偏是自己大院里的干部子弟拿到了,这画不是一般的东西,若眼前这小伙子不知道好歹,到处瞎咧咧,恐怕对自己丈夫有不好的影响。这几年,李亚文搞同乡圈子,排挤其他籍贯的干部,在临海区乃至滨海市是树敌甚多,好在他为人谨慎干练,在临海区也是一步步从基层镇街做起,在组织部长的位置上待了一届,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心腹,算得上是树大根深,别人抓不到他的辫子也不好动他。
但做领导的时间越长,李亚文的也就越谨慎。改革开放以来,倒在摸着石头过河路上的领导干部不在少数,中央高层对开放国门带来的**现象尤为重视。改革派生怕**将改革进程毁于一旦;保守派则天生对这类东西极端反感,况且如果能多抓点**分子,更能用事实来说明开放带来的坏处,从而扳倒对手。
林安然端着茶在客厅里优哉游哉喝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盘算着等会怎么面对李亚文书记,倒是李亚文的女儿李小丽很是客气,对自己问长问短,又问他到部队上的事情。
和李小丽客套了几句,李亚文就从书房里出来了,身上套着一件长袖棉睡衣,乍一看去倒和普通的邻家大叔没啥分别,只是稍微发福的小肚腩和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睛撑起了一股子领导架势。
“小林是吧?”李亚文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和蔼一点:“听说你找到了我们家那幅丢失的画?”
李亚文要比董云深沉多了,基本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不过林安然还是注意到,李亚文说话的时候背在身后的双手在相互搓揉,从李亚文裸露在睡衣外的手腕上能看出来。手指的动作往往能在手腕上看出来,如果动作用力,手腕上的肌肉就会一动一抽,虽然细微,但是瞒不过林安然。
这种观察方法是在侦察大队里学到的本事,侦察兵在敌后活动,往往要正面遭遇对手,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先控制住对方,但是如果对方的手掌没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侦察兵就要通过裸露在外的手腕来判断这人是否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做到先发制人。
因为只要一个很小的动作,就能拉动藏在身上的手榴弹达到同归于尽的效果。
林安然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竟然无意中把李亚文当作危险的敌人对待,但又何尝不是?这些做领导的,哪个肠子不是九曲十八弯?那个城府不实深如海?和他们说话办事,看不见刀枪却处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就没了先机。
林安然决定再次装傻,他摆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站起身来说:“李书记您好,我也不敢肯定那幅画就是你们家丢失的,请问你们家的画是不是画着一只老鹰?”
李亚文绷紧的脸上忽然松动了许多:“对对对,是画着老鹰,这画怎么在你的手里?”
林安然将如何抓获长毛,如何发现旅行包里有一幅画,又是如何派他来查找失主的事情概略说了一下。
李亚文仔细听完,知道派出所里的民警都不知道这画是自己家丢失的,而且似乎没人发现这画的价值,脸色终于放松下来,领导的口吻又回到了嘴边:“原来是这样啊,小林啊,你把画交给我就可以了,回去就说失主认领了。”
林安然早就料到李亚文会这么说,继续装糊涂:“李书记,这画真是您的呀?看来我运气不错,总算找到失主了,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不过画也不在我这里,还在派出所里,得去办个签领手续才能拿回来。”
这么一说将李亚文难倒了,自己家人去取吧,派出所很快会知道是区委书记家丢了东西,弄不好还会小题大做,弄出什么动静来。派出所本来就是是非之地,没事都能传成有事,何况自己身份敏感。
可要让分局的局长黄大海去拿,也不妥,这画又不是黄大海送自己的,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太多,这人鬼精鬼精,虽然现在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但是越是身边人,越得提防,与他无关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他知道。俗话说得好,多个香炉多个鬼。
看来只有让眼前这个有些儿傻里傻气的小子帮自己拿回来最好不过,这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唬两句,再哄两句,打一巴掌给一块糖果,也就蒙过去了。现在看来,眼前这姓林的傻小子也不清楚这幅画的价值,估计还以为出自自己的手笔。
“小林啊,这画你就帮我取回来可以了,我不想惊动你们所里的领导,如果知道是我家的画被偷了,你们所里的领导肯定大惊小怪兴师动众,这样一来显得有些特殊化,二来人多口杂,指不定又造什么谣,说我堂堂一个区委书记的家里都被盗了,群众的财产安全怎么保障?这样很不好嘛。”
李亚文不愧是做了多年的领导,出口公私兼济,一套一套的还真是唬人,不明白的都以为李书记于公是为稳定大局着想,于私是不想搞特殊化,放哪说都是一个为公为民的好领导。但他也太小看眼前的林安然了,在秦部长身边,阿谀奉迎之辈,溜须拍马之徒还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人林安然没见过?
李亚文也太小瞧自己了。
林安然不动声色说:“李书记果然考虑周到,那我明天就去把画取回来,顺便把签领本也带来,到时候您随便让人签上一个名字就行。”
李亚文还是不放心,叮嘱道:“记住,别说是我家的画,这画卷也是友人馈赠的玩物,不值几个钱,就免得让派出所的同志劳师动众了,让他们集中精力侦破那起毒品案更好。”
林安然频频点头,装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李亚文很是满意,一边点头微笑,一边亲自送他出门,临了还摆出一副关心下属的姿态说:“回去代我问候一下你母亲,工作辛苦了。”
下了楼,回头看了一眼二楼明晃晃的灯光,林安然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