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安然不吭声,王勇清楚说到他的痛处,于是安慰道:“其实你也不要太沮丧,女人么,都一样。”
说到女人,王勇开始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林安然知道,若论在女人身上的经验,自己是比不了王勇。
王家是暴发户,王勇身边自然就不会缺少女人,在他身边走马灯一样换的女朋友常常让林安然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自从自己回到滨海市这几个月,暗地里作了个统计,王勇换女友的速度是一月一换,比换衣服还频繁。
王勇说:“你也别难过了。不就是一女人吗?满大街都是!俗话说得好啊,被子一盖张曼玉,电灯一拉钟楚红,只要没狐臭,天底下女人都一样。男人嘛,就该以事业为重,有了事业有了钞票,你还怕没女人?”
林安然忍不住笑了笑:“你这歪理哪来的,咋那么难听?”
王勇斜乜了他一眼,说:“要文雅点?好吧!就算卓彤真嫁给你,时间长了也会像张爱玲说的那样——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你现在稀罕她,将来未必。”
林安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时候成了文艺青年了?看了几本张爱玲的书呀?”
王勇忽然低头苦思,掰着手指数来数去,最后摇摇头说:“这想不起来了……忘了是哪一任的女朋友了,一个幼儿园老师,老喜欢看些爱来,那时候为了追她,被迫也跟着读了一些。”
林安然又笑道:“那么有品位的女孩子,你怎么不娶回家算了?就这么舍得给分了?”
王勇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她尿不到一壶里去,我喜欢的东西她不喜欢,娶老婆吧,总得讲点共同爱好不实?而且她家里也算半个书香门第,看我这老粗样子不顺眼,我也就不难为自己了。况且我一想到将来结婚了整天要陪着她看那些腻歪的情爱小说,我就无比恐惧,她家里人嫌弃我倒好,来个顺水推舟,分手也不是我的错,嘿嘿。”
说完拿起一只烧鹅腿啃了起来,含糊不清嘟囔:“就像你和卓彤,一开始我就不看好。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啥分量,人家胭脂马是那么好骑的?”
林安然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王勇说的是事实,自己这位发小永远是话糙理不糙。
卓彤出身高级干部家庭,爷爷是早年的南下干部,留过苏;父亲原本是滨海市一家直属交通部的大国企的领导,刚刚提拔到省城,官拜正厅;母亲是知名的岭南大学教授,往上还有个顶着青年企业家光环的哥哥。
自己虽说也算是干部家庭,不过此干部非彼干部。母亲不过是临海区政府的一个主任科员,虽然名义上也是国家干部,但是按照官场的规矩,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一个厅级一个才科级,论级别,论背景,跟人家卓彤家的老爹比起来可算得上天差地别。
两人谈恋爱以来,林安然去过一次卓彤家见家长。那次会面表面上风平浪静客客气气,但聪明的他还是嗅出了一丝异样。卓家人根本看不上自己,觉得他完全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就连这次安排卓彤出国深造,恐怕也是卓家家长玩的把戏。表面上说是让卓彤到出国浸浸洋墨水,多见见世面,实则想让时间冲淡一切,让空间拖垮两人间的感情。
卓彤嘴里虽然还是海誓山盟,说再等她回来再续前缘云云,但林安然心里清楚,在那种国际学府里,世界各地的男人都有,从日本矬子到印度咖喱,从法国牛排到英国绅士,长得还行的卓彤放在那种地方,林安然说什么都不放心。
想得正入神,腰里的bp机忽然响了起来。
王勇放下手中的烧鹅腿,笑道:“该不是卓彤吧?”
林安然看了一下号码,伸出手来说:“还真是,赶紧把你的水壶给我,复个机。”
九一年,滨海市刚开始开通模拟移动手机,型号是摩托罗拉8900x,长方形,上面支棱着一根长长的天线,卖价两万六一台。
许多滨海市刚刚发家致富的老板们几乎人手一个,虽然比一块板砖小不到哪去,可谁都愿意拿着这么个玩意到处晃荡却一点不嫌重,不到人多的地方绝不打电话,而且声音还故意提高八度,生怕边上人不知道自己在用手机打电话。
自从有了这大哥大电话,那些得益于好政策暴富的小老板们,吵起架来往往开口就是一句:“信不信老子一水壶砸死你!”
这成了滨海市一个民间笑话,也成了一句口头禅,更让这重达一斤多的大哥大电话有了个土外号——水壶。
王勇用餐巾纸揩了下油腻腻的手,从腰里抽出大哥大递了过去:“短话短说啊,话费贵的要死。”
林安然边按号码边调侃:“你小子穷得只剩下钱了,这电话费你还心疼?”
电话拨过去,那头传来卓彤的声音:“安然,你在哪呀?”
林安然想也不想:“和王勇在大排档吃烧鹅喝酒呢。”
卓彤说:“别喝太多了,酒伤身。”顿了一下又仿佛放心不下,“钟惠在我家里呢,要不,我们来找你?”
林安然说:“现在来找我?我在大排档呢,你来?”
卓彤很爱干净,几乎到了洁癖的地步,林安然带她去过几次大排档,卓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碗筷用面巾纸擦了又擦,比医院里的医生消毒还仔细。
卓彤在电话里说:“不想让我去我偏要去,是不是跟哪个美女在吃饭怕我去撞破好事了?”
林安然一向对卓彤的小姐脾气没什么辙,只好让步:“你来吧你来吧,就在友谊路这边,就是不知道你们家司机认不认得路。”
卓彤咯咯直笑:“你等着,我就来。”
挂了线,王勇接过电话直翻白眼:“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说谁谁就来。对了,她不是要出国了吗?你小子怎么还跟她纠缠不清,依我看,早散了好,免得又空等一场,你还没让她害够是吧?要不是这朵催命桃花,你现在都在陆院里读书了。”
林安然没搭理王勇,虽然他觉得王勇说得还是有点道理,但是卓彤又没说分手,还口口声声让自己再等几年。说起来,卓彤也算是个单纯的女孩子,一点没看出家里人的用意,但自己一大老爷们总不能挡着人家前程,难道要告诉卓彤,这不过是她父母想分开俩人的一种手段而已?莫说卓彤会不会相信,自尊心极强的自己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事到如今,林安然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糟,虽然放弃在中央警卫团提干的指标在眼下看来有些可惜,当初冲动的决定在如今显得有些草率。
可是哪个少年不轻狂?谁年轻没冲动过?
王勇忽然注意到林安然一直带在身边的画卷,用报纸包了让他看不见内容,就像一根短短的擀面杖。
“这是什么玩意?”没等林安然答应,王勇自顾自伸手拿起那卷画轴,“从区府大院门口就一直见你带着它,什么宝贝?”
林安然说:“拿来,别乱动,这玩意值钱着呢!”
见林安然这么说,王勇更是兴趣盎然:“让我看看就是,看把你急的。”说话间把画轴展开,扫了几眼,一脸茫然,显然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
“不就是一只老鹰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王勇见是一幅水墨画,顿时兴致大减,随手卷了画,又递给林安然。
林安然心里暗笑,名家字画这东西,还真得看落什么人手里,懂行的价值千金,不懂的废纸一张,何卫东要是知道昨晚长毛的旅行袋里搜出的这卷纸片那么值钱,恐怕下巴都要惊掉在地上。
王勇说:“你打算拿回家挂墙上?挂也挂骏马图啊,挂只老鹰有什么好看,而且这画也太小了点。”
林安然小心把画卷好,说:“这画也不是我的,是一件赃物,昨晚抓了个毒品拆家,在他旅行包里发现的,据说这人之前在一装修队里给人干活,在我们区府大院一个干部家里给人装修时候顺手牵羊偷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勇眉头一皱:“装修?不会那么巧吧?”
林安然听出话中有话,奇道:“什么那么巧?”
王勇挠了挠脑袋说:“之前……我不是去李亚文书记家里吗?他家就在装修……这画……不会是他的吧?”
“李书记家在装修?”林安然心头微微一动。
李亚文这人虽然是基层干部出身,从偏远镇的一般科员起家,但是一直钟情于丹青绘画一道,私下多次说过自己如果不是当年家里穷没钱上正经的大学,估计现在已经是一个书法家了。
临海区官场上的人都知道,李书记对懂书法的干部青睐有加,据说他上任区委书记之后挑选秘书,原本从教育局和区委办里找了几个秀才过来供他选择,这些都是临海区里的秀才,论笔头上的功力都不分伯仲,但是其中一个叫杨奇写材料都用软管毛笔写标题,李亚文一看他以往材料上的毛笔字标题,当场就拍了板。
杨奇从一个普通的科员一下子提拔成了区委办副主任,成了李亚文的秘书,让人艳羡不已。
当秘书在官场上算是不错的活儿,算得上是青云之路的捷径。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同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机遇和倒霉同在,只要干好了,三五年后提一级,挂职到下面单位任正职,从此就算走上领导岗位了。
当然也有没干好的,这就显得很悲催,领导看人往往很难改变固有印象,觉得你不行,你永远都不行,所谓一步错则满盘落索,被领导戳上诸如“不成熟”、“能力不怎样”等等标签的干部从此便仕途黯淡,等你花费大量时间来证明自己,洗脱了那个标签,可年纪又往往过了提拔高升的黄金时段。
因此,给领导做秘书的有点自知之明,说俗点就是要知道自己能吃几头蒜。
杨奇升官的故事多少有点儿像逸闻。大凡官场上的事情,民间也好,体制内的干部里也罢,最后总会衍生出不同版本。跟小时候玩的咬耳朵游戏一样,越传越穿越玄乎。
临海区的干部们最后都选择相信了杨奇是因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而获得李亚文的青睐,将秘书的位置收入囊中,一时间区里干部学习书法画画的风气陡然成风,区府办公大楼边上的文具店里宣纸狼毫等物件一时旺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