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我和我的孩子,都安然无恙。
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想到刚刚那生死一线的危险,人也有些瑟瑟发抖。南宫一看我的样子,急忙伸手抓着我瘦削的肩。他的力气虽大,但这一刻手心的温暖却显出了一种异样的温柔,和他的目光一样。
“你怎么了,难受吗?”
“没,没事。”
我轻轻摇了摇头。
南宫又看了我一眼,虽然他的眉心仍旧紧紧的皱着,但看着我淡然的样子多少还是放下心来,又转头看了看那条狭长的通道,不知是通向哪里,他说道:“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也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尖总是隐隐的闻到一阵香气,若有若无,而且,如果我没有弄错,这些香味应该是淡淡的药香——这样的地底,会有什么药香味呢?
正想着,突然感到整个人腾空而起,定睛一看,却是南宫伸手将我横抱了起来,我的脸颊猝不及防,一下子贴上了他坚实而滚烫的胸膛。
我大吃一惊,抬头望向他:“南宫——!”
他低头看着我:“你不能再累了。”
我一愣。的确,我怀孕到现在一直颠簸不断,就算没有伤到肚子,但如果再这样劳累下去,只怕对孩子也是不好。想到这里,我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什么。
他抱着我,大步的朝那边走了过去。
和鬼面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看到那张面具后面那双眼睛,原本深邃无底,在这一刻更像是凝结成了冰,静默得好像连生命都没有了。
他一言不发,和我们一起朝前走去。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本不该和任何男人如此亲昵,更何况是南宫——他给过我太多的温暖,也骗过我最痛的一次,我和他之间的许多东西,都没有算清,可在这个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算。
只有我们活着出去,都活着出去,一切才有可能。
。
在昏暗的狭道中行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三个人磕磕碰碰不知走了多久,甚至我都觉得这条路没有尽头的时候,终于,眼前一片漆黑中,终于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光亮。
前面,有光?!
我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南宫抱着我的手臂也微微用力,紧贴着他的胸膛,可这个时候我却感到,一直走在我们身边的鬼面,他的呼吸似乎更沉重了。
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那张面具依旧冷冷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那双眼睛看着前方那淡淡的光亮时,好像透出了什么东西。
越往前走,光亮越甚,而那药香味也越来越重。
不知为什么,我的肚子隐隐有些不安稳了起来,但一想到现在的处境,我还是咬着牙忍下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拐过了一处狭道之后,我们看到了那光亮的来源,而这一瞬间,我几乎惊呆了。
眼前,是一个高大的石室,比一间宫殿还更高大,周围的石壁上光滑整洁,石室的四周,伫立着八根粗壮的石柱,石柱的顶端燃烧着火焰,带来阵阵暖意,每一根石柱上雕刻着九龙飞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石而出,龙眼竟然全都是硕大的夜明珠镶嵌而成,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石室的顶上垂下了层层白纱帘,一阵冷风吹过,纱帘微微轻扬,如同一片氤氲的烟雾。
透过那烟雾,我看到了石室的中央,那里有两根粗壮的汉白玉石墩,石墩的上面,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棺椁!
这里,竟然是一座墓室?!
我慢慢的站到地上,虽然隐隐感到肚子有些不适,但还是坚持走了过去,看着那巨大的棺椁,比我一人还高,虽然没有任何墓志铭,但那样的气度,那样的恢弘,似乎已经隐隐能猜到了。
“这里是——”
回头看着鬼面,他面具下的脸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沙哑着嗓子低声道:“这里,是慕容夫人和他夫君的墓室。”
“……!”
这一刻,我完全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回头看着那高大的棺椁——那是,慕容夫人的棺椁?!
对了,余鹤曾经说过,慕容夫人最后到达了鬼谷,看来,她也是在这里走完了人生最后的一程,而对她深情不改的鬼谷先生就在鬼谷的地下城为她建造了这样一座巨大的墓室,祭奠自己的哀思。
而慕容夫人,到死,也是与自己的夫君同葬。
百年前的一切早已尘封,可站在他们的棺木前,面对这一对生死相随的爱侣,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东陵,我仿佛又想起自己当时的决绝心情——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守在他的身边,天崩地裂也好,山河动荡也罢,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慕容夫人,也是这样的吧。
而她的夫君又是一个怎样的男子,能换取这个女人的一世真情,抛却繁华盛景,负尽天下痴心,也要与他生死相随。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触摸着那质如金石的棺椁——慕容夫人,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奇女子,留下了中原大地百年硝烟战火的女人,你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一生,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这时,我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南宫。
对了,这棺椁中的,是他的先人啊!
此刻,他似乎也已经完全失神了,目光灼然的看着眼前这巨大的棺椁,那张俊逸的脸上闪过了许多表情,甚至看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悲,那双澄清的眼睛也在这一瞬间黑得透不出任何光,只看到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感情。
“慕容夫人……”
他单薄的唇微微颤抖着,沉默了许久,脸上又露出了神色复杂的一丝笑意:“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看着他,正想说什么,突然肚子一阵抽痛,我下意识到呻吟了一声,南宫一惊,立刻伸手扶住了我:“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事。”
我咬着牙,忍下了那一阵隐痛,因为这个时候,我看到鬼面慢慢的朝棺椁的另一方走去,那里竟然还有个巨大的鼎炉,里面还燃烧着火焰,那药香,就是从这鼎炉里面散发出来的。
这是——
只见鬼面伸手,从鼎中捻起了一颗丹药,赤红发亮,拢在手中,自发五彩光华,润泽如珠,他的眼中微微一喜:“成了。”
然后,回头看着我,目光似乎也闪烁着。
我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是,玉颜丹?”
他默然点头。
玉颜丹,鬼谷先生说他受人所托,在鬼谷炼制玉颜丹,我以为他刚刚自绝,这件事便没有下文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用鼎炉在这墓室里炼制玉颜丹。
难怪,他会让我进入这地下城,一切早已在他的计算之中了。
就在我下意识想要走过去的时候,突然,下体一阵痛楚突然袭来,我眼前发白,差点跌倒下去,南宫一下子冲上来抱住我:“行思,你怎么了?”
“……”
南宫看着我的样子,眼睛都急红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下体一热,一阵碎裂的痛楚让我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羊水,破了!
这时鬼面也冲到我身边,那双静默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紧张。
“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他们,痛得眼前一阵发白,过了很久才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我可能,要生了。”
他们两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
才七个多月,早产,又是在如此寒冷的地底,无疑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甚至,当我阵痛的时候,我的后背就靠着那冰冷的棺椁。
那痛楚一阵比一阵更强烈,仿佛铺天盖地的海啸向我疯狂的涌来,要把我的肉体扯碎,要将我的神智涣散,而我的身体里,好像有几千几万把锋利的刀刃在往外捅,几乎把我的筋骨血肉都碾碎。
我的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抬头看着那石柱上燃烧的火焰,仿佛自己也被炙烤着,而那一片血红的烈焰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走远——不再回头。
凌少扬,你这个混账!
你在我的生命里留下那么多痛,你在我的身体里留下这个孩子,可当我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心里骂着他,还是如何,只是我立刻被一个人抱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下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破,鲜血直流,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的牙捏开,将手臂填进了我的嘴里。
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了,被剧痛折磨得近乎疯狂,所有的凄厉的呼喊化作了那人手臂上的鲜血四溅。
眼中一片空白,死灰一般的脸上全是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到最后关头,我几乎咬断了那条手臂,就感到下体一阵撕裂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将我的身体硬生生的剖成了两瓣。
“啊——!”
伴随着那凄厉的尖叫,我突然感到身体一空,整个人,好像灵魂都被抽掉了一般,脑海里,眼前,一片空白。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一阵很微弱的声音,好像小猫的呜咽。
我木然的眨了眨眼睛,头顶一片白雾慢慢的散开,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这时,一张赤红的小脸出现在了视线里。
这是——一张好小的脸,眼睛是两条线,小小的嘴张开,发出嘤嘤的哭声,皱巴巴的好像一头剥了皮的小猫,那么柔嫩,那么弱小,好像任何一个动作,都会伤到他。
我的,孩子……
我想要伸手去抱,可这一动才发现,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顿时眼睛都有些红了。
这时,这个孩子慢慢的落下来,放在了我的身边,贴着我的脸。
同时,我也看到了另一张脸,银色的面具,带着冰冷的质感——可那双眼睛,在这一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温柔得好像春天的风,只这样看着我,就仿佛带来了阵阵暖意。
鬼面……
我顾不上许多,偏过脸,看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呜呜咽咽的哭着,一阵温暖的柔情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孩子,从我的身体里出来的,延续了我的生命的,孩子……
看着这个孩子,只觉得之前所有的痛楚,所有的苦难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我的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眯成一线的眼睛,嘟嘟的嘴,这是我的孩子,延续了我的生命,我的血脉的孩子。
“是个,男孩。”
那暗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只是不复过去的淡漠,似乎也有一种刻意的温柔,我抬起头,看着那张面具,也笑了笑:“谢谢。”
我的目光从鬼面的脸上,又慢慢的移向他的身旁的南宫,他的脸上也是满头大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一般。
我对着他,淡淡一笑。
那一刻,他看着我,似乎也有些痴了,嘴角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挑起了一抹弧度。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孩子身上,脸色一下子变了。
怎么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笑容,他的温暖已经全然退却,那双眼睛里蓦地腾起了一丝冷意,看向了我身边的孩子。
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
“他强占了你,他该死!”
……
我知道他有多恨凌少扬,恨那一夜他对我施暴,恨他在我身上刻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的印记,我知道他想杀他,而这个孩子——是凌少扬的!
这样一想,我的心立刻抽紧了。
咬着牙,我伸出颤抖的手,将孩子护住,而他看着我的动作,那目光更加冷了。
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又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上,是那复杂的心绪,那矛盾的心情,还是拒人千里的淡漠,刚刚的一切突然之间被冻成了冰,仿佛一场大梦惊醒,我和他猝不及防的,又回到了我们的立场上。
这一刻,原本已经恹恹的快要睡着的孩子,突然又皱了皱脸,张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似乎也能感觉到什么不安,拼命的蜷缩起来。
我的心又是一阵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定睛一看,竟然是鬼面,他一步便迈到我的前面,挡在了我和南宫的中央。
一时间我语塞,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见南宫的脸色渐渐阴沉,而他一言不发,那一袭黑袍,高大宽阔的背影仿佛一座高山,将一切都挡住了。
而我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人,这种感觉……
我从来没有问过,九年前他在鬼谷,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现在我肯定,他一定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否则,不可能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些,我咬着牙拼命的将孩子往自己的怀里拢,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小脸拼命的朝我的怀里钻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孩子一低头,他的耳背便呈现在我的眼前,上面——
一个胎记!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睁大眼睛,低头一看,没有错,暗红色的,月牙形的胎记!
怎么回事?
这——这不是慕容家族的人才会有的特质吗?余鹤明明告诉过我,慕容家的男子生下来,耳朵后面都有一个暗红色的月牙形胎记,可为什么,我的孩子身上会有?!
我一时已经全然懵了,怔怔的看着那胎记,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南宫。
难道说——
难道说,我们都弄错了?!
南宫,南宫世家,他们根本不是慕容夫人的后代,慕容夫人的后代是——凌家?!
一想到这一点,我只觉得全身一悸,好像一道惊雷猛的劈下来,把我整个人都打得一个战栗。
凌家的人,是慕容夫人的后代?!
我的儿子,他的身上有这样的印记,他才是慕容家族皇族的后裔?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南宫,他们的身份,又是什么?!
如果他们不是皇族之后,如果他们并不像慕容夫人的后人那样,背负着光复前朝的使命,那为什么南宫煜会说,南宫是历代继承者中最让人失望了,他们这个世家深府,到底继承着什么?
一时间,我的整个脑子完全乱了,看着南宫站在那里,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却没有一句能出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我一片慌乱完全找不到头绪的时候,突然,墓室的另一头,那狭长的通道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呼风声,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南宫似乎也吃了一惊,急忙抬起头,鬼面也转过头,立刻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