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十二年夏,弹汗山下,正是草原最美的时节。
远处,阴山山脉巍峨耸立,山巅积雪未消,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近处,弹汗山脚下的草甸上,一片片金莲花盛开,花瓣如黄金般璀璨,随风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几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广袤的草原上。
露珠挂在草叶上,晶莹剔透,像是大地洒落的珍珠。
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
金莲花在晨光中悄然绽放,花瓣上还带着夜露,显得格外娇艳。
它们簇拥在一起,像是为草原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微风拂过,花海泛起层层波浪,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烁,
清晨的阳光洒在广袤的草原上,金色的光辉与翠绿的草浪交织,仿佛天地间铺开了一幅巨大的锦绣画卷。
这是弹汗山南麓特有的美景,世间所独有。
在历史上,弹汗山会成为鲜卑汗庭,成为鲜卑人的祭天之处,同时也会成为鲜卑人南下中原的大本营。
但此时,原本被鲜卑人用来祭天的青铜狼像,狼头已经被人砍掉,只留下一个无头的狼身。
而狼身旁边,又立有一石碑,上刻有:“汉镇东将军关降鲜卑三十万于此”字样。
大字腥红,犹如血迹未干。
自关将军收服没鹿回部鲜卑,平灭拓跋部鲜卑,昔日的西部鲜卑和中部鲜卑,已经算是尽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剩下的部落,已是四处逃散,难成气候。
如果东部鲜卑不向西越过白狼山,那么幽州北部,至少可以保持十余年的安定。
而作为这一战最大功臣的镇东将军,此时正站在高处,微微眯起眼,看向南边,准确地说,是居庸关方向。
她的目光,仿佛要透过燕山,看清居庸关前的战场。
与此同时,魏国守将辅国将军鲜于辅也站在城墙上,眺望北方,他的脸上,虽平静似水,但目光的隐隐闪烁,却是暴露了心中隐隐不安。
居庸关巍峨的城墙依山而建,宛如一条巨龙盘踞在山间。
关隘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通向关口,易守难攻。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是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
只见一支骑兵部队从山路的尽头疾驰而来。
他们的装束与中原军队截然不同,身穿皮甲,头戴毛帽,手持弯刀,正是鲜卑骑兵!
“来了!”
鲜于辅心中一凛,立即下令:“全军戒备!弓箭手准备!”
早就有准备的魏军迅速各自守好自己的位置,弓箭手搭箭虚张,随时准备瞄准远处的鲜卑骑兵。
鲜卑骑兵前锋在距离关隘一箭之地停下,为首的将领高举弯刀,用生硬的汉语喊道:
“魏国的守将听着!我们鲜卑勇士今日来取居庸关,识相的就赶紧开门投降,否则杀无赦!”
鲜于辅面有恼怒之色,咬牙道:“狄夷无礼如牲畜,前番与我大魏结盟,又被汉军灭族,如今却背弃盟约,屈附仇人,前来我大魏疆土?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上箭如雨下。
如同演练一般,鲜卑骑兵在箭雨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就已经迅速后撤。
很快,在调整完队形后,他们再次冲了过来。
这一次,他们分散开来,利用马匹的机动性,在关隘前左右迂回,试图扰乱魏军的防御。
鲜于辅见状,立即下令:“霹雳车准备,瞄准敌军密集处,放!”
巨大的石块从城墙上飞出,砸向鲜卑骑兵。
鲜卑骑兵善于骑射,机动性强,但攻城能力非其强项,更别说是在雄关面前。
鲜于辅站在城墙上,脸色无悲无喜。
想要强攻,莫说是这些胡骑,就算是他们背后的主子汉军过来,也是枉然送死。
果然,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鲜卑骑兵始终无法突破魏军的防线。
随着伤亡越来越大,士气也逐渐低落。
鲜卑将领见势不妙,只得下令撤退。
来时如涛,去时如潮。
鲜卑骑兵如潮水般退去,连关前数百尸体也丢弃不要,匆匆地消失在远处的山路上。
关上的魏军士气如虹,发出轰然的欢呼。
他们已经记不得这三个月来第几次打败鲜卑人的进攻。
但十数次连续打败胡狗的侵犯,让他们滋生出无比的自信,仿佛再强大的敌人,也不过如此。
“恭喜鲜于将军,又挫败了贼人的进犯。”
一直不敢吭气,生怕打扰鲜于辅指挥作战的幽州刺史王雄,此时看着鲜卑骑兵仓皇而逃,这才站出来,松了一口气似地,满脸笑容地对着鲜于辅说道。
作为幽州刺史,他本该坐镇蓟县,策应幽州各处。
只是王雄此人,背景有,名声算是有,手段也可以,不然也不至于逼走田豫。
甚至可以说,在牧守一方这方面也是合格的。
若不然,当年又怎么会力主安抚幽州北边的胡人,以便魏国把主要精力投放到关中?
唯独在领军方面,却是有些不堪。
司马懿入主河北以后,一封书信便让他光速滑跪。
除了幽州兵力严重不足,不足以对抗司马懿大军。
另一方面就是他自己根本没有领兵的能力。
这一次河北大战,如果司马懿不派援兵,不用说关大将军出面,恐怕光是鲜卑人就足以冲破幽州关塞。
自知自家本事的王雄,对司马懿派过来的人掌握了幽州兵权这个事情,非但没有抵触,反而是主动积极筹集粮草,以供军中。
居庸关作为幽州最重要的关塞,同时也是离幽州州治蓟县最近的关口,王雄甚至时不时亲自押送粮草过来。
这一次,就正好遇到了鲜卑人攻城。
只是对于王雄略带恭维的话,鲜于辅却没有流露出一丝高兴的神色。
只见他转身对王雄低声说道:
“使君,鲜卑胡儿被灭族,胆气尽丧,据逃入塞内的胡儿说,草原上的汉军,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
“依辅看来,几十万太过夸张,十几万亦难言,但数万定然是有的,不然数十万部落何以说灭就灭?”
“而且这数月来,这些本该丧胆的胡儿,居然还能屡屡前来攻城,屡屡战败而不溃逃,只能说明,有人把他们重新组织了起来。”
王雄闻言,顿时就是明白过来:“汉军?”
鲜于辅面色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能让丧胆胡儿如此,正好也说明了,草原上的汉军数量不在少数。”
王雄一听,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只听得鲜于辅继续说道:
“而这么数量庞大的汉军,数月来只让丧胆胡儿强行攻城,自己一直隐于后面不现身,只怕所图不小。”
说着,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有些低沉下去,“故而辅以为,这些鲜卑胡儿不过是汉军用来佯攻,吸引我们注意力。”
他的目光,再望向北方。
在众将士面前一直保持冷静形象的辅国将军,此时在王雄面前,终于难得地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这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但我又无法确定他们的真正意图在哪里……”
王雄也跟着看向居庸关外,轻声问道:
“不能派出斥候出塞查探一下么?”
鲜于辅摇了摇头,苦笑道:
“不怕使君笑话,我大魏的斥候,无论是马匹还是装备,皆远逊于汉军斥候,故而两者相遇,多是以大魏斥候落败告终。”
“要是离大军近一些还好说,但凡离得远了,多是有去无回。”
他伸手指了指关塞外面,“这关塞之外,不知藏了多少敌军,若是贸然出去,不过是白送了性命。”
别看现在河北名义上有近二十万人马,但鲜于辅知道,这其中近小半其实是匆忙征发而来的民夫,皆是充数而已。
燕地民风再剽悍,临时召集起来的百姓也不可能与训练有素的精兵相比。
洛阳已失,河内两面临敌,需要重兵把守。
而敌酋冯贼又亲领大军进攻井陉,虽说太行陉道险要,但以此贼的名声,足以让河北一半大军用来防备他。
现在燕山防线上各个关隘的守军,多是小部分老卒兵杂带大部分新兵。
据隘而守还好,但想要主动出击,那是万万不行的。
王雄闻言,不由叹息: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就任他们这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吾等只能坐守挨打?”
鲜于辅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这才摇头:
“兵力不足,除了坐守,别无他法。”
顿了一下,然后又故作轻松地说道:
“再说了,坐守未必会挨打,这三个月以来,贼子进攻这么多次,哪一次能讨得了好?挨打的,可不是我们。”
王雄闻言,也跟着强笑了一下:
“那汉军迟迟不露出,依辅国将军所见,他们最有可能是想做什么?”
“胡儿佯攻,麻痹吾等,最后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
“对。”
“动哪里?”
鲜于辅再次摇头:“使君这就是为难我了,若我知道他们会动哪里,又何苦坐守此处,方才又怎会说不知彼之真正意图?”
燕山虽为河北北方天然屏障,但延绵数百里,山涧河谷无数,莫说是以现在这些守军,就算再来数倍,也不可能把所有漏洞都堵死。
只能说是堵大看小,主要是堵住太行上三陉:
军都、飞狐、蒲阴。
再以这三陉为核心,多派人手看住各个山涧河口。
一旦发现有敌情,就立刻调兵前去防备。
不过这些山涧河口皆是藏于燕山山脉之中,大军难以通行,大军想要强行偷渡,一旦被堵在里面,九死一生,无法能轻易退出。
所以只要勤派人马巡逻,能及早发现贼之所在,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王雄似乎也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不由地有些讪讪:
“是吾心急乱问了。也罢,我就不打扰辅国将军了,渔阳关城,还等着我调拨人手粮草呢,我便告辞了。”
听到王雄提起渔阳关城,鲜于辅心头一动,终于明白自己心里某个忧虑从何而来:
“使君且慢!”
“哦?辅国将军还有何事?”
鲜于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
“虽说有些冒昧,但辅还是想多问一句:东边那些鲜卑胡儿,可真可信么?使君有几分把握?”
若是说别的,王雄可能还没有什么把握,但说起幽州边塞胡儿,他就自信从容多了。
毕竟当年把主张对胡人强硬的田豫排挤走后,他这么多年在幽州,一直都是对胡儿施行怀柔之政。
事实上,司马懿能与拓跋力微这么快搭上线,王雄居中牵线功不可没——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拓跋胡儿会如此不堪大用。
轲比能之后,这么些年来,幽州边塞一直安定无战事,王雄的怀柔政策很明显是有效果的。
“一个月前,吾把一些逃入塞内的拓跋鲜卑儿送至步摇部,他们的首领莫护跋,还亲自送了一批牛羊到渔阳关城下道谢呢。”
“此部对我们大魏忠心耿耿,乐习中原汉礼,如今部中,以习戴燕地的冠步摇冠为荣,有他们助守渔阳至辽西边塞,白狼山以东之地,无须担忧。”
鲜于辅提醒道:“胡儿如禽兽,步摇部虽惯习汉礼,但终是异类,还是小心为上。”
王雄点头:“将军但请放心就是,上次那莫护跋亲自赶着牛羊过来道谢,我都没有让他们入了渔阳关城,岂无小心之意?”
说着,语气里有余惧和可惜:
“想那拓跋部何等雄壮,都被汉军一鼓而灭,吾只求汉军当真敢越过白狼山时,步摇部能及早向关塞发出警告,便是大功了。”
鲜于辅听到王雄有这等打算,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说来,使君原来是早有打算,是我多心了。”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塞外,不过这一次,不是看向北方,而是东北方。
白狼山下,沼地方圆数百里,无论人马,陷于其中,若是不能及时救出,不一会便会被泥水所吞。
那里向来是草原上的禁地。
同时也是阻止汉军继续东进,绕过太行上三陉而攻取幽州东北部的天然屏障。
不过鲜于辅在关中一战时也算是与镇东将军交过手的人物,深知河东关翼虎之难缠。
那关翼虎真铁了心要东行,指望白桦山数百里沼地就能挡住他,那就是做梦。
当然,鲜于辅心底却是希望关翼虎敢在这个时候继续东行,孤立无援地深入幽州东北方。
真若如此,他就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