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燕京,总是多姿多彩的。
晚唐之时的燕京,还没有如后世那般恶劣的气候,没有灰蒙蒙的天,也没有直吹入口中的尘土,更没有雾霾和沙尘暴。尤其是到了秋天,更是充满着美丽。
燕京秋天的风,也是充满着暖和调的,它汇集了白桦树叶的微黄,汇集了枫树叶的深红,汇集了白杨树叶的金黄,组成了绚丽的色彩。一缕一缕的秋风吹来,就让人觉得犹如是在一张巨大的色彩艳丽的画卷之上徜徉。
这充满着温暖色彩的秋风,摇晃着树叶,抖落无数依然是温暖色彩的细碎的阳光。
燕京的整个秋季,就仿佛是一首诗,一卷画。
特别是徜徉于香山脚山看着红叶,漫步在紫禁城下抚着红墙,背景都是燕京那特有的红色,眼前是明净的阳光,然后呼吸着充满着温暖味道的空气,让整个人都觉得浑身舒畅。
在这样明净的阳光下和温暖的秋风里,李璟站在高处,就站在紫禁宫城后面的煤山顶上,四下一望,顿时有种无法描述的舒适感。煤山原来不是这个名字,一开始叫青山,后来又叫景山。秦军进驻幽州,在此营建紫禁城,曾经把运来的大量煤堆积于此,这里的煤堆积如山,还有大量的煤炭加工厂。大家后来干脆把这里叫做煤山,一来为尊者讳,景璟同音,普通百姓自发的避讳,二来大家也习惯了这里的煤,因此,煤山就取代了原来的青山和景山。
不过在紫禁城修建护城河时,曾经把大量挖出来的土堆积到了这里,把原来的小山丘堆成了一座大大的土山。紫禁城修建好后,便在这座土山上遍植花草树木,修建了不少的阁楼亭台,这里也摇身一变,从黑黑的煤山,变成了王宫的后果园,成为了李璟经常与家眷及部下文武们一起登高赏花、望远观景,习箭饮宴的王室花园。
此时李璟就站在这座镇宫之山的山顶亭台的三层亭阁之内,远处的燕山山脉,可以不借用千里镜就清晰的看到,低收入就在眼前,呼之欲出,触手可及,即可攀登。那辽阔的华北平原,可以一直望到天际,风吹树摇,牛马在田间行走,都可以清晰的看到。
看着这宁静而又安祥的画卷,李璟不禁生出一种无限的豪迈与自豪。
这就是他的大本营,这就是他拟定的他要建立的那个天朝上国的中心。
站在这里,他仿佛一下子就把他要建立的那个上国尽收眼底。
当头回头观望正冉冉升起的崭新都城,俯瞰着燕京城,紫禁宫城的红墙,金色的琉璃瓦,深红的廊柱、墨绿色的柏树,汉白玉的雕栏,它们色彩分明,美仑美奂。
这座被大色彩装点和勾勒出来的紫禁城,充满着霸气,就如同那气吞万里如虎的、甲于天下的秦军百万虎狼,显示着浩荡而又威严的秦军威仪。
站在这样的高度,望着这样的风景,既感到伟岸,又让人不自觉感觉到渺小。
虽然如此,可李璟依然喜欢这样的角度看着燕京城,看着这座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都城。
“秦军将士以守家卫国为已任,边境之上受兵灾的地方要马上全力救助百姓。”李璟平静的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各地官府必须得做到入冬前所有的百姓都有屋住,有足够的粮食和衣物,受伤的百姓得及时治疗。而且,从现在起,我不允许敌军一兵一卒踏上我们秦藩的土地。不管谁敢越界,各地驻军必须毫不犹豫的反击,毫不犹豫!”
“请殿下放心。渤海的联军右路军已经彻底的崩溃,随着黑水的投降,室韦人也已经被迫投降,少部契丹人试图顽抗,已经被歼灭。如今渤海战场上只剩下了西线以契丹为主的敌军。目前,第二批从渤海凯旋的十万战士已经到达大连,很快就能到达天津。另外,此次还有十万新编渤海军和十万室韦等部族降军,一起组建的四个新编军团一起返回。预计,到辽海结冰之前,他们就都能到达天津。自殿下返回燕京之时起,第一批凯旋回京的十万将士已经布防派驻到了山西、北平、河北、山东四行省数千里的边境线上,严防以待,只要敢有任何人再越界一步,他们必然予以强烈反击。”参谋院左使敬翔回道,“其实依臣下看,眼下正是秋高马肥之际,光凭着我们手上从渤海新返回的十万战士,以及第二批已经到达大连的十万战士,完全不需要动用靺鞨降军和室韦等部族降军,就有充足的优势兵力,对李克用等发动一次强势的报复之战。”
李璟并没有接敬翔的话,他俯瞰着紫禁宫城一阵,然后从一员侍从近卫的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轻轻的抿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端详着这一只天青色的官窑茶杯,似乎在欣赏着这件精美的名贵瓷器。
敬翔有些摸不准李璟的心思,心中不免有些惶恐。李璟如今的威势越来越强了,有时根本不用开口,光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就会让他感受到一股很大的压力。这就是一个王者的威压,这虽然是个比他还年青的多的男子,刚过而立之年,但他却手握百万雄兵,统领千万百姓,他的一言一语,有时就能直接觉得数以十万,甚至是百万人的生死。这就是王者的威压,无形但却无时无刻不存在着。
自从李璟返回燕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时隔近两年凯旋回京的李璟,既没有对留守会议保守策略,导致边地被袭扰,损少极大而追究责任,也没有马上就出兵向李克用等诸镇报复。
李璟什么也没做,只是每天召集一两个重臣听取报告,连对时事的评论,和他的计划什么的都通通没有透露。李璟唯一下过的明确命令,就是把刚刚凯旋的十万兵马,接替了燕京、天津、大辽、登州、青岛、河间等重要之地的防守,然后让这些地方的兵马换防后,开向了秦藩北方那漫长的边境线上驻防,待命。
没有人知道秦王在想着什么?
若是以往的秦王,这次回来后肯定会向各藩镇报复的。
可秦王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表示。
敬翔认为李璟在考虑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因此,在这个决定没有做出之前,他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动作。而他考虑的这件事情,他认为,极有可能就是决定是否代唐自立。敬翔觉得,也唯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才有可能让秦王保持目前的这种状态。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如果一旦决定要正式反唐,那秦藩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敬翔也在想这个问题,在这次秦王回京之后,渤海的战事几乎已成定局,胜局已定。部落联军中三股最强大的势力,黑水联盟已经完全臣服,被秦军控制。而室韦联盟,如今也有半数投降了秦军,渤海国到现在更是彻底的被秦军控制了,勉强还维持着一个蕃国名号,不过是秦王还觉得渤海朝廷和王室的名头还有些作用罢了。
剩下一个契丹和半个室韦联盟,他们已经完全不能阻止秦军的胜利了。
源源不断的精锐秦军正从关内凯旋,还有大量的部族降军也被带入关内。关外只需要保持一支不多的战兵部队,再增派一些辅兵预备役前去就足够维持书局面了。
到了如今,秦藩真正的了无后顾之忧了。此时的秦王声望达到顶点,其手下兵马亦是精兵强将,数量庞大。这个时候,李唐朝廷分裂成了两个,成都一个,长安一个,正是人心不定之时。若是李璟此时反唐,时机完全足够了。虽然肯定也还会有些阻碍,有些弊端,但敬翔认为,眼下反唐,时机已经成熟了。但考虑了许久,自己要不要马上表态劝进呢?
劝进也是个很需要眼力的事情,劝的太早了,不但会打乱眼下秦藩内部的团结稳定,甚至还可能会被秦王看低。但如果劝进的时机正合适,且是最早提出劝进的人,这份功劳也是极大的。
他觉得这个时机已经成熟了,秦王取唐自立的时机成熟了,他劝进的时机也成熟了。
站在旁边的侍从都非普通的宫女和太监,虽然紫禁城中也有太监,像张承业,就极得李璟信任,不但如今担任着紫禁宫的内侍司的内侍总管,实际上就是李璟的宫廷总管,甚至还能参预机密。但李璟对太监的防范也是很严密的,宫中的太监不但数量比唐室大大减少,而且太监们既不能掌军,也不能干预机密,有严格的限定。李璟一般议事之时,连一边侍候的都不用宫女和太监,而是用内勤局和特勤局还有侍从司等精选出来的人员。
这些人都十分的机灵聪明,他们随时关注着李璟,只要有任何指示,就会马上执行。此时,他们知道李璟和敬翔要谈机密之事,但见李璟没有任何指示,也就没有自动回避。李璟的眼睛刚刚离开茶杯,一名侍从立即上前,捧着漆金盘把茶杯接过来,然后小心的退后离开,其余的侍人也都跟在后面,五秒钟内全都蹑着脚步退了出去。
此时,阁上只剩下了李璟和敬翔两人了。
敬翔站起身来,语气郑重的向李璟道:“殿下,东北局势已定,臣以为,此时正是反唐自立之时,臣请殿下建极登基称帝,建立新朝!”
李璟扫了敬翔一眼,他知道这种想法并不只有敬翔一个人有。事实上,就连李璟自己,最近也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尤其是在李唐朝廷分裂成两个,并且长安朝廷还突然十八镇发兵的情况下。
称帝是必然的,早晚李璟会称帝的。
现在摆在李璟面前唯一的问题只是现在称帝还是暂缓称帝。
现在称帝有现在称帝的好处,起码,亮明旗号,能够更加的激昂士气,从此不再受李唐的约束和羁绊。但现在称帝也还有一些弊端,如今的李唐虽然苟延残喘,但毕竟百足之虫,一时半会死而不僵。李唐的威信虽无,但各藩镇还都举着这面旗帜,以党同伐异。天下的百姓也一时还对李唐有着一份感情,尤其是那些士族门阀们,新朝廷对他们来说,也意味着他们在旧朝廷的那些权力可能失去。
意味着,旧有的秩序被打破。
新旧朝交替,那些如今的士族地主阶级是最忧心的那群人,他们宁愿就这样维持着,也不愿意骤然改变,因为改变代表着未知。
秦藩这些年扩张的很快,这个势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势力,而是一个利益联盟。眼下大家利益一致,目标一致,自然是能联系在一起。但如果李璟要自立称帝,这样大的改变,其它的势力,那些盟友们,是否还愿意和李璟同舟共济?
而且还有一点,如果他称帝,也就意味着与李唐的彻底决裂,这甚至有可能会让原本分裂的成都朝廷和长安朝廷,甚至是其它的一些藩镇也都团结起来,一起把他当做首要目标。
是不是值得冒这个险,还是说,继续披着李唐的外衣,再等待些时曰,等到李唐这座大厦最终倾倒之时,等到那颗果子自然熟透,瓜熟蒂落之际,再轻松的采摘呢?
不管是哪一个决定,都极为重要,关系到秦藩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战略走向。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李璟轻声念诵着这九个字,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果实就摆在面前,触手可及。但这枚果实还没有真正成熟,过早的采摘,只会得到不甜的果实,甚至是酸的涩的果实。自己是否需要急于这一时?
自己应当再等等,李璟最终在心里有了决定。
晚一点称帝又如何,皇位又跑不掉。想想曹操,一生都未称帝,可这也不能改变他是汉末最强势力的现实。如袁术,迫不急待的称帝,却让他的兄长和他关系极好的孙策兄弟都与他反目。此时不急于一时,秦藩的内部能更加稳固。
况且,虽然渤海的战事锁定胜局,但还没有完全结束,刚从渤海返回的军队也还没有经过休整。
相比于急急的去称帝,如何彻底夺得东北胜利,并消化掉渤海和东北其它部族这份胜利的果实,才是最重要的。
果子有好几个,但不急着一次全摘掉,一次摘一个,只选最成熟的摘,等吃完一个再摘一个,才是最好的。
“我们如今虽然有这个笑傲群雄的实力。”李璟突然转折道,“但是我们并不急着要去争这个表面上的名义,攘外、安内,二者不可兼得。东北的这颗果实,经过我们数年的浇灌,如今终于成熟,我们现在最需要的还是消化东北的胜利果实,至于李唐,就暂时让他继续苟延残喘吧。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名,就成为天下所有人的靶子。”
“可是,殿下尽早建立新朝,也是团结凝聚藩内将士百姓人心士气啊。况且,长安朝廷如此对付我们,我们怎么能不反击?”
“我们当然要对他们的挑衅予以反击,但我们只需要对付那些挑衅我们的藩镇,去报复李克用等,至于什么山南、荆南、三川、关陇等的藩镇,如果他们没有主动惹我们,我们也没必要急不可待的要与他们为敌啊。一次一个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前进,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策略。”李璟对着敬翔微微一笑,“参院,好饭从来不怕晚,别急,再等等,到时饭更美味!”
看着李璟那副自信的表情,敬翔躬身一礼退回,他知道,李璟那番话是真实的,并非是虚假推让的理由。他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次自己再次看走眼了。秦王,并非是那种急着想要称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