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姜芥一脸凝重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法洛四联症会累及心血管、呼吸系统，甚至会引发红细胞增多症、继发性心肌肥大、心力衰竭等并发症，如果不及时手术治疗，最后会因为心衰、心律失常……而死亡。”
温时卿的声线很沉，刚刚说得每字每句都印在她脑海里，不断清晰地在耳边浮现。
她家境优渥，家庭和睦，自出生以来，不愁吃不愁穿，平时生了病都有家庭医生上门问诊。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她，哪里体会过这般病痛疾苦？甚至连死，都觉得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回到病房，张橙橙已经在了。姜芥收拾好情绪，抬起一个笑容：“橙橙姐。”
张橙橙转头：“哎你来啦？”
“刚刚就来了，去找温医生问了点事儿。”姜芥从袋子里拿出生切水果，看向小嘉，“要吃水果吗？”
小嘉没说话，一双眼直盯着她。
姜芥当他默认，拆开保鲜膜把盒子递到他手边。
等他接过后，她又拆了另一盒给张橙橙，笑笑：“一起吃。”
张橙橙道声谢叉了块梨。
小嘉咬了口橙子，嚼几口咽下，忽然冷不丁问了声：“你喜欢温医生的吧？”
闻言，姜芥刚塞进嘴里的苹果差点吐出来。
她面色尴尬地抽纸擦了擦嘴，底气不足：“没……”
“那你的星巴克呢？”小嘉精得很，“我不信你几分钟就喝完了。”
姜芥：“……”
“喜欢都不敢承认？”小嘉刺激她，“你也太懦弱了吧？”
“谁说我不敢承认了……”姜芥心虚地摸摸鼻尖，端起架子轻轻拍了下他脑袋，“我是不想跟小孩子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
张橙橙没忍住笑出声。
小嘉轻哼：“我不是小孩子。”
“是是是……”姜芥掐了掐他的脸蛋，“你是小大人！”
小嘉：“……”
－
距离校庆的日子越来越近，当天演出姜芥除了独唱外，还和沈北寒一起被系主任安排进音乐剧里唱女配。如此一来，这日常的排练也就多了起来，再加每日的课程，忙得姜芥好几日都抽不出身去医院。
周六，一早排练完，下午可以休息，姜芥吃了饭买了点水果便匆匆往医院去了。
不过一周没来，病房里就生了些变化。隔壁床的浩浩三天前已经出院了，没多久又住进来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躺在那，虚弱的只能靠仪器来帮助呼吸。
浩浩一走，小嘉越发沉寂了。每日除了看看动画片，就是睡觉，连画画都提不起兴致。
张橙橙下午孤儿院有点事儿，便托姜芥照看小嘉一阵。
姜芥下午休息，倒没其他事，就答应下来。
坐在病床旁边，姜芥百无聊赖地刷了两下朋友圈，目光又落到正在看动画片的小嘉身上。
一连串听不懂的日语从扬声器里传来，她伸脖子看了眼ipad屏幕，挑眉：“你看得什么？”
小嘉：“《妖精的尾巴》。”
“日漫？”
“嗯。”
片刻，姜芥：“好看么？”
“好看。”
姜芥撑脑袋看了半晌，又问：“你听的懂他们讲什么吗？”
小嘉：“有字幕。”
姜芥“哦”一声，张了张口还想问什么，小嘉打断她：“你是不是很无聊？”
姜芥瞥：“你怎么知道？”
小嘉无语睨她一眼，关了ipad：“我困了。”
姜芥替他拉被子：“那你睡你睡，我在旁边陪着你。”
他躺低身子，拉高被头掩住嘴，闭眼。
须臾，他忽然低低“喂”了一声。
姜芥抬头，男孩睁着双目，直盯天花板，问了句：“你怕死么？”
姜芥一愣，没等她回话，小嘉又道：“我很怕。”
平静淡然的声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姜芥却能深切感受到他心中的那份惧怕。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隔壁床仪器运作时有规律的“滴滴”声，姜芥看着他良久，问：“那为什么不接受手术？”
她听到他咽口水的声响——
“我怕我死在手术台上。”
姜芥沉默了，原本想要劝服他接受治疗的话，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见她没出声，小嘉又问：“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姜芥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额头的发：“下个月学校校庆，我忙着准备演出呢。”
小嘉眨眨眼，语气很轻：“校庆好玩么？”
“还不错。”
“我能去看你演出么？”
闻言，姜芥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想去？”
小嘉点头，乖巧的出奇：“我很久没出去了。”
姜芥弯唇：“那我到时候帮你问问温医生，如果温医生同意了，我就带你去看校庆！”
“你说的。”怕她骗人，小嘉侧脑袋看过去，目光极其认真。
“嗯。”姜芥勾起他的小拇指，拉了拉，“我说的，骗人是小狗。”
小嘉默了会儿，没由来又道了句：“你这么多天不来，不怕温医生忘记你么？”
姜芥眯眼，捏捏他的鼻尖，自嘲笑笑：“反正温医生都不待见我，我少来几天省得他心烦不是么？”
话落，小嘉扯高被头重新闭上眼。
……
不待见？
那天下午，他明明就亲眼看到。
温医生站在楼道窗口，独自一人吃着午饭。
手里捧着的蓝色便当盒，和她那天中午送饭来医院时被他无意间在另一饭袋里发现的那个……
一模一样。
……
良久，姜芥听到被窝里传来一道闷沉沉的声音：“愚蠢的女人。”
“…………”
－
被排练缠身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中旬。
这天思修课，姜芥盯着手机上的日历表，笃着下巴在深思。
沈北寒戳她：“想什么呢？”
姜芥答：“温医生生日要到了。”
沈北寒扬眉，小小惊讶了一下：“是吗？在想买什么？”
姜芥点头。
“一个成熟男人的礼物有啥不好买的。”沈北寒喃喃念出一串，“手表，领带，袖扣，钱包，围巾想买哪个买哪个……哎不对，你预算多少？”
“预算？预什么算？”
沈北寒“啧”一声：“就是你打算准备多少钱给温医生买礼物！”
姜芥回过神来：“哦，一万以内吧。”
“一……一万以内？”沈北寒这回真惊了，“你存款这么多啊？”
姜芥凑近她耳语：“压岁钱攒下来的……低调低调。”
“那你也太舍得了吧……”沈北寒压低声线，郑重其事看着她，“你对温医生，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她应得很快，一点都没犹豫，“如果不认真，我一开始也不会去医院参加社工了。”
沈北寒感叹：“唉，你说你长着这张脸，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啊，为啥老吊在这棵树上？”
姜芥撑着脑袋若有所思一阵：“嗯……可能因为，他们都不是温医生吧，嘻嘻……”
“……”
“那你有没想过，如果温医生最后喜欢了别人，你会怎么样？”
姜芥一顿，苦涩笑了下：“……那我可能会哭死……”
“不过我不会后悔。”她说，“最起码，我努力过了。”
闻言，沈北寒扬起笑容拍拍她，鼓励道：“还没呢还没呢，还没到最后，谁知道会怎样，要加油这位同志！”
姜芥一点头，斗志昂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感谢你这位同志！”
讲台上老教授忽然拍拍桌：“哎，第三排那两位女同学，别打扰大家上课。”
姜芥：“……”
沈北寒：“……”
－
11月19日晚，23:57分。
姜芥睁着双眼，死盯着时间和那行早就打好的生日祝福，等待着十一月二十日零点的来临。
誓言：“一定要做第一个给温医生送上祝福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一分一秒……
在手机顶部那栏“23:59”跳动到“0:00”的瞬间，姜芥悬在发送键的手指“笃”地点下，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条生日祝福，发了出去。
那头温时卿刚放了手机准备睡觉，床头灯才暗下去，手机屏幕“噔?”一声，随着震动亮了起来。
他顺手拿过来，打开一看。
［小鱼仙草：温医生！祝你生日快乐！往后天天有我！（蛋糕）（蛋糕）（蛋糕）］
看到这则消息，温时卿先是一愣，然后拉下主屏幕看了眼日期。
11月20日，0:00.
还真是他生日。
姜芥不提，他倒是忘了。
虽然这种日子他都不太在意，但姜芥这则祝福确实是让他小小地开心了一下。
看着上头满是白条的微信消息，他久违的给了句回复：［谢谢。］
收到回应的姜芥激动到在床上蹬脚，笑不拢嘴地打字：［我是第一个发祝福给你的人吗！］
温时卿瞧着这条消息半晌，而后鬼使神差地回了个：［是。］
仅一字，让姜芥兴奋的血液都在沸腾，就差站在床上蹦迪了。
［小鱼仙草：耶耶耶耶！］
隔着屏幕，温时卿都能感受到她这四个字里所体现出来的雀跃程度。
他没再回复，关了手机，拉高被子侧过身，闭上眼无声地弯了弯唇。
偶尔一次，让她得意一下，也没什么。
……
翌日周四，一天满课，姜芥算准了时间，等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就去给温医生送礼物。
结果，千算万算，她算漏了那总是摇摆不定的系主任。最后一节下课后，直接把大伙儿留下来进行校庆演出的排练。
姜芥简直晴天霹雳，正想着干脆翘了，又听系主任补充一句：“吃完饭都给我来，谁要是翘了，这学期的声乐课就不及格！”
姜芥：“……”
她就想送个礼物！就这么难吗！
系主任话都放出来了，她还哪敢违抗，吃过饭给夏眠发了条消息后，就老老实实地和沈北寒回了教室。
沈北寒也记着她要送礼物的事，有点担心：“怎么办，看主任这架势，估计不到十点不放人啊。”
姜芥郁愤地瞪了眼台上的系主任：“还能怎么办，赶不上门禁我都要给温医生送去！”
沈北寒愣：“啊啊？那万一真赶不上门禁怎么办啊？”
姜芥咬牙切齿：“那就露宿街头！”
话落，手机刚好收到微信消息，姜芥第一时间打开——
［小鱼仙草：夏眠姐，你知道温医生家的地址吗？我本来打算下午下课去医院给他把生日礼物送去的，结果系主任临时留我们排练，等我排练结束，温医生早就下班了啊啊啊。］
［夏日眠长：御江府一期7幢一梯303.］
［夏日眠长：那么晚了你还去啊？会不会不安全？］
姜芥看眼地址，回复：［不会不会，我室友会陪我的。］
话虽是这么回，但天这么冷，姜芥本就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人，自然不会让沈北寒陪着她来回奔波。如此回复，只是让夏眠能够安心。
［夏日眠长：那好，那你们自己要注意安全啊。］
［小鱼仙草：嗯嗯，会的，谢谢夏眠姐！］
……
接下来的排练时间里，姜芥无时无刻都在祈祷着“早点结束早点结束早点结束”，最终，事与愿违，像沈北寒说的，系主任拖到了十点才下课。
老天可能在打盹，没听到她的祷告吧。
姜芥这么安抚自己。
于是，在系主任说出“ok，今天排练到此结束，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句话后，姜芥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刺溜从教室冲了出去。
系主任：“……”
众人：“……”
沈北寒干巴巴笑两声，强行解释：“内……内急？”
－
礼物姜芥一直放在背包里，就不需要再跑宿舍一趟。跑去校门那段时间，她本想打个滴滴，可想想这么晚了，似乎不太安全，最终跑到学生街拦了辆出租车。
向司机报了地址，姜芥又打开地图软件查看了一下路程时间。
还好，不会很远，二十分钟就能到。
车来车往，街市繁盛热闹，这会儿才是延川夜生活的开始。
一路望着街景过去，姜芥一心只怕温时卿已经睡下了或是不在家。
她打开微信，看着时间应该差不多要到他小区了，给温时卿发了条消息。
三分钟后，出租车在御江府大门前停下。
橙黄的夜灯投射在门墙“御江府”三个大字上，姜芥付过钱匆匆下车，瞧着那需要刷卡的门禁，转头冲保安室的大叔喊了声：“叔叔，可以帮我开下门吗？我忘记带门禁卡了。”
她今日背了书包，穿着卫衣牛仔裤，还扎着马尾，素面朝天没化妆，一眼看过去，像个高中生。
保安大叔没多想，循例问一句：“哪户的？”
姜芥记起温时卿的门牌：“7幢一梯303的。”
话落，面前的门缓缓打开了。姜芥雀跃地走进去，冲保安室道了声：“谢谢大叔。”
而后，迈开步子朝里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