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江、张迪、高托天等人之所以瞬间败亡,就是狭隘的小农意识作怪。
第一,事先没有目标,没有规划,没有方针。
无论是杨江、张迪,又或者是高托天、高托山兄弟,最开始并没有明确的起义目的,完全走一步看一步。
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大家都活不下去了,几个人决定大着胆子赌一把,究竟是死是活并没有人关心。
第二,事后野心膨胀,急于称王,自绝于民。
没想到三数月时间,居然在身边聚集了数十万百姓。这不是开玩笑的,只要定力稍弱的人,就会出现心理失衡的情况。
事实证明,杨江、张迪、高托天就是心理失衡了,以为荣华富贵已经到手,一个个都不甘人下,于是大封功臣,开始称孤道寡起来。
这些历史上血的教训,后来人并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奥妙。一直要等到两百五十年以后,才有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明白了其中的真谛,结果在群雄中脱颖而出。
这个人叫朱元璋,真名朱重八,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因为实在是太饿了,这家伙居然把地主家的一头小牛犊给宰了,饱餐一顿之后逃进寺庙当和尚躲过一劫。
在征战过程中,朱元璋亲眼目睹了各路大王的结局,第一次提出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方针,并且顶住所有人的劝进拒不称王。最后削平群雄,建立了大明朝。
河北三路义军的悲惨结局,有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这一点李宪当初就己经和徐成说过。
但是,通过杨琼这个当事人口述事情经过,让李宪对部队建设、根据地建设,引起了更大的重视。
要想从外部攻破一个团队,其实难度非常大。如果能够从内部下手,那就容易多了。
有了杨江、张迪这种血的教训,李宪认为执行队伍纯洁性的原则,还必须进一步加强,绝对不能搞成乌合之众。
李宪叹了口气:“死者已矣,生者自强,你没有必要太伤心。杨江、张迪、高托天,他们都是草莽英雄。最后这种无言的结局,也算是他们求仁得仁。就目前掌握的情况,褚精忠、伍文彬暂时安全了,吴湛结果不明,郦琼所部现在如何了?”
杨琼擦了一把眼泪:“我没什么好伤心的,那些人本来是活不下去才起来造反。郦琼有六百余人,大白天目标太大。我担心引起官军对杨氏义庄的注意,所以让他们藏起来了,等到后半夜再接应他们过河。”
李宪一想也对,虽然郝家市、田家庄从西北向东南绵延十多里,但现在四周都有官军出没,五六百人马移动起来的动静不小,很可能被发现。
这些事情只能暂时抛开,李宪终于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对了,你刚才说刘光世的中军,他本人在什么地方?”
杨琼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漳河以西的南部战场,全都是何灌负责。刘光世的部队向北扫荡,配合王渊、赵明、阎定方绥靖地方。刘光世的中军大帐就在南和县城,很可能也要渡河东来。”
李宪顿时满脸阴霾:“原来是这样啊,我们还真需要做一番准备才行。”
刘光世,是刘延庆的第三个儿子,被《宋史》虚构成所谓“中兴四将”之一。
在李宪看来,纵观刘光世一生的经历,跪下来给岳飞、韩世忠、张浚舔脚趾头,反而玷污了这三人的身份。
刘光世的第一仗:宣和四年,童贯二次北伐大辽,郭药师主动请缨突袭燕山城,但是需要刘光世出兵接应。刘延庆同意这个战斗方案,于是命郭药师率常胜军千人为先锋,杨可世、高世宣率部随后跟进,刘光世率领主力接应。
郭药师的部将甄五臣,率领了解燕京情况的常胜军五十人,夹杂在入城的城郊百姓中夺取迎春门,郭药师、杨可世、高世宣率领大军一拥而入,燕京城七座城门被占领,分别派两百军卒坚守待援。
萧干接到萧太后的紧急诏命,率领三千精骑兼程返回燕京城,和城内的辽兵里应外合,很快就夺取了七座城门。郭药师、杨可世、高世宣被迫展开巷战,七千将士苦战三昼夜,刘光世的主力部队始终不见踪影。
高世宣等七千将士战死城内,燕京城得而复失。郭药师、杨可世及百余军卒,侥幸用绳索溜下城墙逃脱。
如果不是刘光世抗命不尊,童贯的二次北伐,很可能就会取得成功。果真如此的话,大宋就不需要看大金国的脸色行事,历史就要改写了。
刘光世的第二仗:靖康元年十一月,金军第二次进攻宋首都开封,刘光世率步骑三千人,从陕州起兵进京勤王,七天路程他走了两个月,结果赶到潼关的时候,得知北宋已被金国灭亡。
刘光世的第三仗:建炎三年二月,金军五百骑兵追击至天长县。宋高宗赵构渡江南逃,刘光世所部四万余人未遇金兵即溃退渡江。
刘光世闻敌而逃不仅没有被追责,反而被任为行在五军制置使,屯守镇江府,又升为殿前都指挥使,成为名副其实的殿前司长官。
刘光世的第四仗:建炎三年九月,金军自黄州渡江,刘光世率军继续南逃,留下岳飞在混账杜充指挥下孤军奋战,誓死保卫开封。
刘光世的第五仗:建炎四年六月,金军主将挞懒(完颜昌)攻楚州,张浚、韩世忠、岳飞全线出击,刘光世再一次抗命不尊,差点儿出大乱子。幸亏梁山好汉张荣率领一万多兄弟突然出现,最后才反败为胜。
刘光世的第六仗:绍兴六年十月,刘豫的“伪齐国”主将刘麟渡淮攻宋时,刘光世弃城南逃,在右相兼都督张浚的督迫之下被迫回军,结果走到秀州打死不再往前走半步。
就刘光世这样避敌怯战、而且从来没打一仗的逃跑将军,居然是和张浚、岳飞、韩世忠齐名的“中兴四将”?
李宪也知道,要说刘光世一仗没打,那也是不对的。剿灭农民起义,每次都有他的辉煌战绩。河北霸天虎张迪、河北南大王郦琼、山东李太子李昱,这些人都是刘光世剿灭的。
如果不是李宪给自己定下一个“不干涉大宋”的原则,刘光世这样的败类,早就被抓起来斩首示众了。
事情没有意外,王师成的先头部队,当天晚上就开始在漳河上搭建三座浮桥,这是大部队要过河的动态。
幸亏李宪此前当机立断,已经宣布所有分得土地的贫雇农、原来的中农,今年收割的麦子全部归自己所有。
这一个决定,让郝家市、田家庄的三千多人彻底归心,而且抱成一团,居然没有走漏丝毫风声,官军还不知道郝家市和田家庄已经变天。
因为担心刘光世亲自过河,李宪让女兵营全部打扮成村姑,分散到田间地头有意无意透露风声:官军过来之后很可能要抢粮食。
翌日凌晨,杨琼带人把郦琼所部接应过河。这支残部有一百二十骑马军,五百人的步军。这都是血战余生之辈,兵器比较完整。
现在刻不容缓,没有那么多虚套,李宪直接下了命令:“全部放下制式兵器吃饭,马军换上哨棒加入护庄队,步军全部分散到各家各户,给老乡当几天儿子,帮助老乡们抢收粮食。不管有没有人问话,你们全都给我当哑巴!”
农民义军本来都是农民,只要放下刀枪,根本不需要更换衣服,也没有必要转换角色。
女兵营和姑娘们此前之所以要换衣服,是因为她们换上了连夜缝制的新衣服,而且都使用了最凉快的彩缎布料,这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
以貌取人,这四个字在大宋并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规定:根据你的服装,就能够一眼看出你是什么等级。
没有功名和身份的人,从来都叫做布衣。布衣,就是粗布葛衫。
大宋年间的农民,不管是大家小户,平时就没有穿新衣服的。而且不同等级的农户,衣服的布料、颜色都有严格规定,只有一等、二等农户才能在逢年过节穿彩缎和丝绸。
其他等级的农民,只能穿粗棉布,颜色只能是白色、灰色、蓝色、褐色、黑色。农妇穿襦裙系黑色围裙,男人夏天穿牛鼻裤(后世的大裤衩)。
在夏天的时候,无论男女农民都不能穿鞋子,而是光脚,两条小腿露在外面,所以蔑称泥腿子。否则就叫逾制,那是要追究责任的。
李宪对姑娘们一贯骄纵,最好的彩缎面料全都归姑娘们所有。缝制出来的衣衫大大逾制,已经足够砍头了,所以姑娘们需要换衣服。
郦琼,燕山通州人,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长得膀扎腰圆,孔武有力,使用一把五十多斤的泼天刀,是杨江生前的三大先锋之一。
看见这个人,李宪相信刘光世肯定要渡河。因为历史上专门有记载,郦琼被刘光世包围之后被迫投降。后来因为朝廷重新划分势力,郦琼又被逼反了。
李宪单独留下郦琼问道:“郦大哥,你不是奉命南下的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郦琼苦笑着摇摇头:“可别叫我大哥,实在承受不起,也没脸听这两个字。的确是要南下的,可是何灌那个老贼重兵把守。后来听说张迪派褚精忠、伍文彬两个人南下,所以我想和他们取得联系,在路上也有个照应。”
“没曾想,这两个人凭空消失了。既没有听说战死,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后来碰到梁山张荣的细作,才知道高托山已经向辛兴宗投降。如果我继续南下的话,刚好撞到辛兴宗的主力,结果掉头北上又撞上刘光世的中军,两万人几乎全军覆没。”
李宪终于断定,因为自己的出现,不仅岳飞的人生轨迹发生变化,导致很多人的结局也发生变化。
想到这里,李宪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郦大哥,经历这次惨败,当初的雄心壮志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