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青色直角幞头,身穿一件赭红色衫袍,腰缠一根金玉带,面南端坐在方榻之上,正冲着大门口,这就是李宪看见的宋徽宗赵佶。
既没有什么二十四道梁的通天冠,也没有什么龙袍。这不像皇帝,反倒像一个普通的三品官员,让李宪对大宋朝的服饰有了新认识。
听雪斋里面的正北主位只有一张方榻,上面就坐一个人,双手叠放在小腹位置。没有前一世影视剧里面那样,旁边站着一个太监,还不停的摇着拂尘。
李宪并没有倒身下拜,不过是收拾心神,在距离宋徽宗两丈左右的位置躬身长揖:“草民李长生参见陛下!”
“这也罢了!”宋徽宗右手微微一抬:“来人,赐坐!”
座位在哪里呢?李宪一直退到大门口附近三尺,终于有一个内侍端着一把太师椅过来。
李宪刚开始还有些紧张,躬身谢座之后一屁股坐下,他终于静下心来,开始游目四顾。结果抬头一看室内,顿时大感奇怪。
东侧一长溜,全都是头戴珠花、身着华服的妙龄女子端坐,每个人身后站着两名侍女。
西面一长溜,全都是打扮得华丽异常的小帅哥,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现在的情况是,宋徽宗在正北面高高上座,李宪在最南面的大门口相对而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超过六丈,可见这座听雪斋之大。
室内的温度并不低,说明外面应该有壁炉之类升温。四周墙壁全都是棱格木窗拼成,内衬粉红色落地纱帐,让室内一片粉色景象。
室内陈设简单,除了宋徽宗和李宪之外,就剩下十几个少男少女,实在是没什么看头,所以李宪两只手在膝上玩着折扇低头不语。
“蔚州四战之地,如今可还安好吧?”宋徽宗语调低沉而缓慢,却让李宪大吃一惊:这个老小子竟然知道自己的来历!
在这种情况下辩解否认毫无意义,李宪也豁出去了:“多谢陛下挂怀!蔚州四野安堵,百姓可得温饱。”
“前朝有一李宪,倒也风格高标,为后世所景仰。”宋徽宗依然不急不缓,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却让你不得不随着他的语境走下去。
李宪不得不承认,皇帝就是皇帝,虽然荒淫无耻,但也是皇帝。
前后两句话,提了一个问题,陈述一个事实。丝毫没有针对李宪,却让李宪没有丝毫退路。如果不知道宋徽宗的底细,初次见到他的人,肯定会被这种气势风范所折服。
李宪身体微微前倾,说话也没弱了自己的名头:“盛世必出圣人,陛下圣明!”
宋徽宗所说之人,李宪当然知道。
李宪,本名李成器,为唐朝睿宗李旦长子,李隆基是他弟弟。开元四年,避昭成皇后的尊号,改名为李宪,封为宁王,食邑五千五百户。
李成器少年时才气过人,武则天册授为皇孙,与他的五个弟弟同一天离朝廷到封地做藩王,开建府署,设置僚属。
唐景云元年,晋封李成器为宗王。同一月,睿宗李旦登位,李成器授左卫大将军之职。
此后不久,唐睿宗李旦要立皇太子。李宪是嫡长子,而且聪明贤德。李隆基机智灵巧,又有讨平韦氏的大功。长子和次子难分伯仲,唐睿宗李旦一时间难以取舍,故久久不能决定。
李宪主动上表辞让:“储君,是国家的职位,太平时节就以嫡长子为先,国难之时就应归于有功的。若处理不当,就海内失望,这不是国家吉祥事,臣斗胆以死请求不要立我为储君。”
因为李宪的谦让,李隆基得以册立为储君,也就是后世的唐玄宗,保证了唐朝宗室的安定,这才有后来的开元盛世。
李隆基没有忘记李宪三让皇位的情分,李宪六十三岁病故之后,追谥为让皇帝。
宋徽宗语调略微提高:“然则蔚州反抗天兵,杀戮不尽,实是大逆不道。”
李宪心中暗道:这是要追究上次郭药师惨败的责任了。
对于这个问题,李宪此前在假山下已经想好:“蔚州五县皆大汉良民,协力自保而已。郭药师衣左衽,穿辽服,用号角。此辽军残部,未见天兵。”
宋徽宗突然一拍扶手,嗓门提高八度,王霸之气突然爆发出来:“蔚州乡约,尊卑不分。一体自守,形同割据。大胆李宪,尚知罪否?”
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吗?李宪也生气了,嗓门同样提高八度:“圣人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蔚州先受辱于契丹,后荼毒于女真。百姓朝不虑夕,于是揭竿而起。李宪不计成败,发誓逐寇安民,何罪之有?”
宋徽宗冷笑一声:“你一意孤行,公然击杀金国使臣卫士。朝廷无以平息此祸,被迫应允借粮二十万石。”
原来女真特使被召回去,竟然是为了答应借粮。李宪顿时大光其火,一挺身站起来,说话就失去了分寸:“女真鞑子蛮横霸道,狼子野心。陛下资粮于敌,更是自取其祸。二十万石都是百姓血汗,草民不才,势必取之!”
眼看两人就要谈崩了,宋徽宗下首的王元突然高声说道:“公然指责陛下,简直胆大妄为!”
“住口!”李宪冷笑道:“身为国舅,不思报效朝廷,一心搜刮民财。你也好意思站出来说话,趁早滚回去嗅你的铜臭气!”
王元一蹦三尺高,来到宋徽宗面前撩袍跪倒:“陛下,听说朝廷要在雄州开办榷场,一时间无人敢去。微臣甘冒万矢前往雄州,哪怕倾家荡产,人头落地,也要把雄州榷场开办起来,绝不让此等草莽匹夫轻看。”
宋徽宗顿时回嗔作喜,脸上笑逐颜开:“国舅愿意替朕分忧,方知我朝忠臣辈出。此事照准,爱卿平身!”
王元借题发挥终于干成一件大事,李宪心中对这家伙的评价拔高了好几个档次。
有了王元打岔,宋徽宗的怒气烟消云散:“李宪,你此前的词句我已经听过了。如今四境安逸,你公然映射友邦,在是大大不妥。今日叫你前来,就是看看我朝的青年俊彦,同时为帝姬择配佳婿。如果你能当庭填词,就可以在座的帝姬里面挑选一位良配。”
帝姬就是公主,是眼前这个荒淫无道的宋徽宗想出来的明目。他把公“主”降格成“姬”,成为拉拢青年才俊的礼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请陛下收回成命!”李宪终于明白此前在外面,包国雄为何做怪相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公主要招亲,这一惊非同小可:“草民不学无术,实在难堪大任。况且已有妻室儿女,不敢得陇望蜀,更不敢有辱公主清誉。”
宋徽宗呵呵一笑:“你能瞒过别人,岂能瞒过我?你颌下无须,年及弱冠而已,何来儿女?”
李宪才不想娶一个什么公主回家供起来,所以决定装神弄鬼:“陛下此言差矣!草民跟随师尊修炼于深山之中十数载,十四岁得窥堂奥,所以容貌定格如此,即便千秋万载也不会变化。”
原来,经过一年的苦思冥想,李宪始终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何不长胡须。后来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多了,终于被他想到一个绝佳借口。
正因为如此,此次前来汴梁城,他才决定使用李半仙这个名号。不然的话,让别人认为他是一个未成年人,说话都没人相信。
没想到顾头难顾腚,李宪解释了为何没有胡须,却让宋徽宗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顿时双眼发亮,口中称呼也变了:“原来仙长已经学得长生不老之术,可否解说一二?”
没有胡须就是长生不老吗?这都什么逻辑。
李宪决定将错就错,顺便敲打一番:“天演地变,道法自然。阴阳调和,相克相生。女子禁足,其阴不畅。阴暗阳极,自焚之兆。方今天下,妖孽丛生。荼毒百姓,令人痛恨。陛下严令焚毁苏轼文稿,正是道法自然之象,已有初步之功。”
这番话是李宪有感而发,华夏女子被迫大面积缠足,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苏轼首当其冲。
苏轼的变态可谓开天辟地,请看他鼓吹缠足的《菩萨蛮》一词:“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女子缠足,目前还只在大户人家流传,百姓家的女子因为要下田劳作,暂时还没有被毒害。如果从现在开始禁止缠足,汉民就可以多出一倍的人力资源,今后的灾难要轻得多。
宋徽宗已经四十多岁,一切观念都已经根深蒂固,李宪不认为这个老家伙能够改造。他能做的就是旁敲侧击,如果宋徽宗能够悬崖勒马,那当然最好了。
可惜事与愿为,李宪在说东,宋徽宗在想西,实在是无药可救。
“这是九女赵圆珠、十女赵多富,今年都是十四岁,而且并未缠足。上次小仙子一鸣惊人,她俩也是亲眼目睹。一贯仰慕仙长神通,还望多多提携。”
宋徽宗牵着两个女儿来到面前,让李宪真是欲哭无泪:老子是想让你下旨禁止缠足,又没说自己要不缠足的女子?老子自己都不仰慕自己,怎么会有陌生人来仰慕?
按照真实历史,九公主赵圆珠到靖康之耻的时候也没有出嫁,最后被金兀术(完颜宗弼)抢回去做小妾。
十公主赵多富也没有嫁人,而且遭遇更加凄惨。首先被完颜宗望抢过去睡了一个多月,结果半路上又被盖天大王完颜宗贤弄过去睡了半个月。在这中间,千夫长国禄在押送过程中,又监守自盗睡了三天。
到金国上京后,被金太宗吴乞买要过去睡了十来天,十公主赵多富最终被送进洗衣房。
大金国的洗衣房,实际上就是妓院。里面全都是从各地各族抢来的皇族、贵族女子,白天给大金皇宫洗衣服,晚上接待女真鞑子的各级军官。
十一公主赵仙郎、十二公主赵香云、十五公主赵金儿也未出嫁,被送进女真鞑子刘家寺军营的当天晚上,就被完颜宗翰手下将领数百人轮.奸致死,爹爹宋徽宗赵佶、大哥宋钦宗赵桓在一旁当观众。
李宪想把九公主以下的二十多位公主都带走,事实上不可能。
恰在此时,假山之下又传来一声高呼:“老臣蔡京请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