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与太后娘娘……”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江南停止了讲述,打断我的话,明眸低垂,似有无限柔情与痛苦在心中交织。
……
他们举起棍子、扫帚狠狠抽在我身上,我痛得连滚带爬哀嚎着想要逃开。
下雨了,越下越大,雨水打湿了我的皮毛,拖着我跑不快。我在偌大的宅子里四处逃串,几个家丁追着我边骂边打,只因为我跳进他们厨房偷吃了一块儿鸡胸肉。
“看我的,跑不了它!”我听见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
话刚落音,我便被一个巨物击中后腿,剧烈的疼痛让我直接滚翻在地,接着一个破筐突然出现在视线上空,一下子便将我罩住了。
我痛得失去了知觉,脑袋嗡嗡作响,只是不住地嚎叫,希望他们放我一条生路。
也许是我的祈祷真的应验,他们当真没打死我,只是将我随着那破筐随意丢到了外面。我心中大感庆幸,就着筐底淋着渐小的雨便昏睡过去了。
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一只手揪着后颈皮提了起来,我大为恼火,不看是谁便一顿狂抓,可刚动爪,右后腿便一阵剧痛!
饶是如此,提起我的那个男子身上已经被我方才的一顿扑腾溅了一身泥点子。他书生装束,布衣素袍面容清秀温和,见我如此倒也不恼,只是笑笑说:“这小猫脾气真倔,你受伤了知不知道,我要带你去治伤。”
他似乎真以为猫能听懂人说话来着—虽说我确实能听懂—一本正经地揪着我说,但转念却思考了一下:“可是若你有主人该怎么办呢?”
屁话!老娘若是有主人,还会受那等腌臜小人的打!
我想再给他一顿喵喵拳,还没动手,他就把我托起来揣在怀里抱走了。我身上全是泥水,他也不嫌弃,任由我在他衣服上擦爪子。不过你还别说,这书生怀里还真暖和,有种淡淡的气息。
我猜他家不远,因为不多时便到了他家,进了院我便直后悔跟了他:这是什么破地方啊!
院子里荒芜一片,杂草丛生,唯独庭院正中一棵合欢树亭亭玉立。院内三间茅草屋就这样坐北朝南盖着,堂屋正中摆着两座排位,支一供桌,一香案;东屋他住着,摆设简单粗陋,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我都快哭了!
这家庭条件,估计我以后的伙食还不如之前偷来抢来的呢!
他把我轻轻放在床的一角,由桌上的簸箕里拿出了麻布药酒之类的东西。我好奇他一个年轻的书生怎会有这些个物什,只听他道:“我家里穷,给你买不起膏药,也请不起大夫,你且将就些,我的包扎手法还是不错的。”
我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扯着狰狞的笑容向我走来。唉!谁让我如今身负重伤,难以行动呢,只能任他摆布了。
我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相反,他动作轻柔地掂起那条伤腿,熟练地擦去血泥,然后上药、固定夹板、包扎,整个步骤一气呵成,末了猛然咳嗽一阵,冲我笑了笑说:“好了。”
我严重怀疑他是个医者而非书生,可他枕边与案边山积的《论语》《中庸》《孟子》等诸子百家写的天书打消了我的念头。
罢了,遇见你也算是个缘分,我权且在这里养养伤吧先。
……
坠落的繁星摔倒在梦中、溺死在水里,不愿醒来。幸而有人窥见了他的梦,欲将他拖离那温柔而危险的幻境。
……
我住在书生的破屋子里,生活还算舒适惬意,只是他一直咳嗽,这是我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因为他吵的我白天黑夜都睡不着觉。
“喵呜~”我一爪子拍在他书上,不耐烦地制止他。
他见我怒目圆睁盯着他看,果然不再咳,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冲我微微一笑。
这种方法很奏效,能让他短暂安静一会儿,但是过不了多久咳嗽声便会再次响起。我趴在庭院中的合欢树上伸懒腰,心里琢磨着他这样也没钱看病,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就地死了早日解脱,下辈子投个健康的人身,总比现在又穷又苦的强。
这只是我随口的抱怨,却没想到它很快会变成真的。
那夜夜凉如水,月色皎洁,他照常咳嗽,我实在忍受不了,心烦意乱地离开他的房间跑到树上睡觉。
远离了他的声音,沐浴着初秋的微风,我很快便舒服地睡着了。梦里迷迷糊糊再听不见那烦人的咳嗽声,他变得出奇地安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是被一个老婆子的惊叫声吵醒的,彼时日头已经老高,我还趴在树上酣睡,突然从树下窗户里传出一阵惊呼,吓得我差点掉下来。
这些天我除了书生谁都不信任,见有人闯了他的家,我急忙从树上跳下来躲到角落里,暗戳戳观察屋里的动静。
我等了许久终于见那老婆子出来,她伸手在眼角抹着什么,步履蹒跚地出去叫了几个人来。那些人面色惊讶地闯进书生的屋,叽叽喳喳谈论着什么,不多时哭丧着脸抬着一副盖了白布的担架出来。他们将担架很快抬走,最初来的老婆子走在最后,满眼泪花地看了房子一眼,锁上了正堂的门。
我好奇,又有些担心,顺着窗子爬进书生住的里屋,见他还在床沿坐着,手中还捏着一本卷起来的书,面含微笑地摸摸我。
“喵——”我冲他叫了一声,想问他方才那些是什么人,但知道他听不懂猫的语言。可是他这会儿好像突然听懂了似的,竟然准确无误地回答了我:“方才那些人是我的邻居,我也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
我很吃惊,绕着他走了一圈,发现他自从那个老婆子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咳嗽。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突然不咳了,或许是老天被我感化了罢。”他把我抱起来,用头蹭了蹭我的皮毛,旋即放下,捧起他的宝贝说,对我道:“我要继续看书了,明年春上我要进京考取功名,这个季节已入秋,我快没有时间了。”
他仍微笑对着我,可我的心里却一阵发凉。
之后的几日,他日以继夜地读书,不吃饭也不觉得饿,我去撒娇也不搭理,只顾埋头读他的书,口中念叨着金榜题名、出人头地的话。
我觉得很不对劲儿,于是去找山鬼。
山鬼是精怪,他的本领很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都认为他能上天入地,什么都难不倒他。
我离家数日长途跋涉去找山鬼,期间书生就在家中足不出户。我费尽心机找到山鬼,向他描述了书生的异常之处,他听后低低呻吟,口中仿佛在念叨咒语,很是神秘。
良久,他俯身交给了我一样东西,又跟我耳语了几句话。
我又花了数日回到书生家里,他仍坐在窗前读书,我用山鬼交给我的东西变成人形,很突兀地站到了他跟前。
我自认为变的很好看,衣着也漂亮,可他丝毫不惊讶,甚至不吃惊他养了数月的猫为何突然变成了一个美丽少女。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仍低头读他的书,我恼了,啪地把书夺过来摔到桌子上,质问道:“你怎地都不看看我,我不好看吗?”“姑娘甚美。”他低低地敷衍了一句,又捧起书开始读。
我晃到他眼前,叫他看不成书只能看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摇摇头,但丝毫不在意一个陌生女子闯进他的家里,他的脑子里只有,功名功名功名。我很悲悯地看着他,他现在终于不再日夜不停地咳嗽,终于能歇口气。他的面色红润,全无从前病殃殃的模样,然而我却开心不起来。
“你读这么多书干什么?”我故作不知,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提这个他就来精神了,难得放下他的宝贝书与我说话:“为了进京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他说着还往京城的方向行礼,十分向往。
“你独门独户,家里就你一人,光耀谁家门楣?”
“姑娘不知,我父亲母亲去的早,他们唯一的愿望便是将我培养成状元郎。如今愿望明年春天便能实现了。”他说起这些两眼放光,仿佛状元郎的大红袍子已经穿在了身上。
我心里替他难过,但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说:“你不必等到明年春天了,当今圣上改了旨意,将春试改成了秋试,你应当今日出发,赶在今年秋试考取功名。”
“啊?”他被我诓的一愣一愣的,摸不着头脑,“姑娘不曾骗我?”
“哎呀我如何骗得了你啊!”我拉了他便要走,可他非要磨磨唧唧收拾衣服,眼看外面天都要黑了。
终于等他收拾好不多的衣物和一大箱子书,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们走吧。”他说,“赶考耽误不得,须得星夜兼程才好。”
走个屁!夜里他连第一层门都出不去,外面不知多少妖魔鬼怪要抓他呢,于是我软磨硬泡,劝服他在家休息一晚。
第二日大清早他便将我薅了起来,嚷嚷着要出发。
我睡都没睡醒,只想给他一巴掌。
他还算顺利地出了厅堂的门,然后顺利地出了大门,这是他的第一关。我小心翼翼地为他护身,生怕他这小身板在第一关就折掉。
顺利离开家,这时候开始下雨,深秋的雨水格外冰凉,让万物都染上一层寒意,我打了个冷战,指挥他往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