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有言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车子碾过碎石瓦砾慢慢进了鱼嘴村,最后在一颗大槐树下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叶冲随着陆雪痴闷声不响的往前走,心里揣测着女人的目的。
江风如许,远处一座座青山仿佛就在画中,一条条竹排在镜子一般光滑的江面缓缓游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除了臭咸鱼的味道。
沿着江边一路前行,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最终在一个高脚屋前停了下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蹲在门口抽烟,见到陆雪痴马上把烟头在鞋底蹭灭,起身道:“陆姑娘,你来了。”
叶冲凝眸打量那个老汉,那人个子很高,只是背已经驼了,身子也十分单薄,也许是常年在江上打渔的缘故,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霜雪雨,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脸上满是深深的褶皱,一对眼睛永远都在眯着,毫无光彩。
仔细一看,其实那人差不多也就四十来岁,只是冷眼看去表面上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
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左臂,袖子空空荡荡,原来竟是个独臂人!
这时,那人也看到了叶冲,不免错愕了下:“这位是……”
陆雪痴回头看了叶冲一眼,还没等说话叶冲便笑眯眯的过来自我介绍,一把握住那人枯柴般的一只手:“我是她相好的。”
独臂人呆了一呆,看看叶冲又瞧瞧陆雪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陆雪痴完全没想到天下竟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两人明明动刀子的心都有,他居然还敢冒充男朋友,跟你很熟吗?
她不想再做解释,只是剜了男人一眼便进了屋子。
那个独臂人神色肃然的下了高脚屋,警惕的观察周围。
叶冲没有半点儿犹豫,随着女人一脚跨了进去。
他刚进了屋子,一眼便看到有个人正倚床而卧,静静的望着窗外出神。
陆雪痴轻轻过去,说了声:“我把你想见的人带来了。”
那人身子一震,慢慢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叶冲吃了一惊。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苦大仇深、老实巴交的老好人,陆家荣!
只见他胸口包着绷带,样貌似乎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几岁,只是照样眯着双眼、撅着山羊胡,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原来你还活着。”叶冲说着话看了陆雪痴一眼。
陆家荣捋着山羊胡点了点头。
陆雪痴道:“现在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给你的结果。”
叶冲看看陆家荣,又瞧瞧陆雪痴:“那一枪是怎么回事?”
“那一枪的确是我开的,因为谭家父子都在看着,如果我不开枪,我们两个都会死。”
“可是你们都还活着。”
“没错,因为我开枪的时候故意偏了一点,子弹距离心脏只差了几公分,但他们都以为我击中了他的心脏,其实子弹的入射点都是我精心计算好的,弹头只是穿透左胸肺叶,而且必须保证一次性贯穿,如果稍有差池,子弹一旦留在体内将会造成内脏短时大出血,任何人都无法补救。这样的话,他至少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不会死亡,只要在有效时间内及时抢救,他活下来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如果你那一枪没有算准,或是耽误了时间,陆家荣这条命就算彻底葬送在你手里了,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陆雪痴神色一黯,看向陆家荣,陆家荣道:“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叶冲凝眸:“你?”
“是的,我太了解谭天酬了,他这个人阴险狡诈、老奸巨猾,他之所以让雪痴亲手开枪杀我,一时为了检验她的忠心,二是用她的手铲除我。如果雪痴不肯动手的话,势必受到她的怀疑,就算他当场不下手,早晚也会找机会杀了我们。他下令之后,我发现雪痴犹豫了一下,我马上知道这孩子还是动摇了,我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朝我开枪。”
“你就不怕她真的一枪打死你?”
“呵,我一把年纪了,身负血海深仇却报不了,这条命早就没有价值了。但雪痴是我们阮家唯一的血脉,只要她还活着,就总有报仇的希望。”
“可是咱们临分别的时候,你告诉我什么?”
“我说一旦我死了,请你帮我杀了她。”
“这又是为什么?”
陆家荣长叹一声,“当时我真的以为雪痴听信了谭天酬的谎言,我死不打紧,可我不能让雪痴恩怨不明、认贼作父,我不能让阮家唯一的血脉嫁给仇人的儿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和我大哥都会死不瞑目。”
叶冲又转向陆雪痴:“那么,你后来为什么又改变想法了呢?”
陆雪痴咬咬嘴唇:“我听了那件事之后除了震惊之外就是愤怒,我恨陆叔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告诉我。换做是你,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养育了你二十年的义父竟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能接受吗?”
叶冲点点头,这种事恐怕换谁都无法一下子接受,“那么你到底相信谁?”
“一个是谭天酬,一个是陆家荣,你说我应该信谁,明摆着告诉你吧,其实我谁也不信,我宁愿相信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我宁愿相信两个人都在说谎。当时谭天酬让我开枪时,我确实犹豫了,如果陆叔说的是真的,我岂不成了阮家的罪人,所以那一枪我并没有置他于死地。在谭家父子离开之后,我马上派人把陆叔送到了私人诊所,那个大夫是社团的心腹,当初我救过他一家人的命,干我们这行死不进医院、生不入公门,打打杀杀难免挂彩,那个地方就是我们的江湖诊所。”
“看样子你已经相信了陆家荣的话,否则也不会带我来这里。”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随着门外有人说话,门被推开了,只见之前的那个独臂人一步跨了进来。
叶冲斜睨了一眼:“你又是什么人?”
那独臂人赫然挺直了腰板,一对黯淡无光的眼睛也闪出一丝罕见的精光,“我就是谭天酬当年派往阮家去杀那个孩子的人,绰号‘大头’!”
叶冲心里一动,再次细细打量那人,“原来你还活着。”
独臂人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子,惨然一笑:“像我这种人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当年不是谭天酬的心腹么,怎么沦落到这个样子?”
他扬起头来望着大海的方向,悠悠的道:“呵,谭天酬的心腹?想当年是阮凤天带我入道的,我心里只有一个老大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