箦架抬出牢狱大门。
卫云骁与梁崇得了刘景昼派人传来的消息,知道陛下要鸩杀叶玉,立即赶来。
入目是一片白布,落下来的边沿被风吹得晃起片片涟漪。
在前方带路的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那不就是说……
卫云骁呼吸慢了一拍,走上前欲掀开白布,被李公公拦住。
“卫大人,不妥,逆贼叶玉已伏诛,此犯人是被害死,需要经过仵作检验,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触碰,以免干扰办案。”
梁崇听得此话,心中大骇,怎么会?怎么会?
刚才人还好好的,活蹦乱跳,他们只离开几个时辰,她就被人所害!
刘景昼!
梁崇寒着一张脸走入牢狱,看见刘景昼站在原地,似失了魂魄,他迎面给了一拳,将人击倒在地。
“她这一生活得如此艰难,本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是怎么保护她的!”
梁崇还想再来一拳,被赶来的卫云骁拦住。
“梁兄,切勿冲动!”
梁崇这一生受的教导是克己复礼,学得一身持重沉稳的涵养,那维持多年的雅韵就此破裂。像个街头斗殴的混混,只想教训这轻狂不羁的刘景昼。
梁崇再次被拦住,指着刘景昼想破口大骂,但一团酸涩的热流在喉头晕开,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刘景昼瘫坐在地,抹了嘴角的血,又哭又笑,“打死我吧,来啊,打死我吧!”
死不悔改!
梁崇冲上前,又被卫云骁拦住,“梁兄冷静,没发现有一个人不在吗?”
卫云骁起初刺心裂肝,但观察四周,缺了一个城府深密的王闻之。
他一向手脚最快。
经过叶玉的坦白,他回去后慢慢回忆、盘算。
王闻之一向擅于操纵全局,昔日苏芸之死,叶玉把祸水泼到他身上,引他对王闻之有隙。
王闻之转身就移花接木,把脏水泼到怀王一派。
撺掇宁王撕破脸,直接对付怀王,加速两党相争,宁王登基,他水高船涨造就如今之政局。
玩弄权术,他最在行。
他总是在别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就暗中布置好一切。
叶玉“死”了,他却没踩着风火轮赶过来,必有猫腻!
梁崇冷静片刻,环顾四周,李公公已经把人抬走,只剩下如木桩站着的狱卒。
是啊,他们三个在这里,王闻之呢?
*
耳畔有轻缓的呢喃响起。
“是不是要醒了?”
“娘娘,快了。”
“她在民间叫叶玉,这名字好,不愧是朕的金枝玉叶。”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叶玉觉得耳朵痒痒,意识逐渐恢复清醒,睫毛颤了颤,两眼睁开。
入目是提花云纹的帐子,旁边有两个中年夫妻,一个威严庄肃,两道粗眉压低;一个面若银盘,含着慈爱浅笑。
他们衣着华贵,玄黑在大魏是最尊贵的颜色,皇帝着玄色鎏金冕服,皇后穿着白衣红衽的凤纹鱼尾曲裾。
二人一眼不眨看着她,让叶玉瞧出了那么点垂涎欲滴的感觉。
他们手拉手,缓缓裂开嘴,皇帝笑问:“小女娃,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语气带着些轻快、雀跃与期待,二人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浓烈。
叶玉缓了缓,目光尚有些呆滞,低声问:“你们是黑白无常?”
满是慈爱的两张脸顿时凝住,皇帝气得瞪大双眼,刚蓄起的短浅胡须撅起来。
这是什么话?
他们俩的确穿着黑与白,但处处华贵精致,哪里看出来是黑白无常!
一个糖炒栗子落到叶玉额头,逆女!
皇后立即拉住皇帝的手,露出一个嗔怪的眼神。
叶玉疼得大呼一声,却发现喉咙干涩沙哑,吞咽时传来阵阵剧痛。
她还疼着,她没死……
惊喜替代疼痛,她立即坐起来,上下摸了摸脑袋、脸、手和脚。
她还有感觉,真没死!
叶玉又看向二人,“你们是谁?是你们救了我?”
当时,她被勒得窒息,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捏着嗓子,学着哄孩子的语气道:“是啊,我们是你的爹娘。”
叶玉挪了挪屁股,内心冒出一个论断,死骗子!
看见她警惕的模样,皇后柔声道:“她胆小,莫吓着她。”
胆小?皇帝嘴角抽了抽,要是皇后知道她在长治聚众谋乱、称王称霸,自封长治之主……她胆大得顶破天咯。
皇后身子向前靠拢,拉着叶玉的手,温柔笑着:“饿不饿,渴不渴?”
叶玉被这温柔的妇人蛊惑住,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发呆,随着她的话点头。
皇后轻笑着,再问:“你身上的那枚玉佩呢,能不能给我瞧一眼。”
被温柔迷惑的叶玉顿时戒备,“什么玉佩?”
“你放心,我们不至于抢你那磕碜东西,只是给我们看看而已。”
皇帝双手抱在胸前,粗大的嗓音说着话。
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宫廷侍女给她擦过身子。
上下翻了一遍,都没在她身上找到东西,难不成为了拉队伍反老子,把东西卖了换钱?
叶玉犹豫片刻,挪一下身子,指了一只鞋子,她嗓子痛,不宜开口。
皇帝疑惑,这鞋子自然也检查了,根本就没有。
看她笃定的神情,皇帝屈尊捡起来给她。
叶玉三五下掰开白底双层的翘头履,鞋底层里藏着一枚玉佩。
皇后连忙把玉佩拿过去细瞧,皇帝凑过去,二人面色变得越来越激动。
*
王闻之走出皇宫城门,登上马车。
阿虎迟钝地喊了一声;“公,公子。”
“回家。”
阿虎等王闻之上了马车,就坐在外沿,赶马离去。
王闻之撩开窗帘回望那露出碧瓦飞甍的皇宫,清润的眸子泛着激荡的涟漪。
他向陛下建言献策,为保住公主贤名与皇室威严,应当让那叶玉假死脱身。
陛下采纳谏言,安排这一通戏码。
这时候,她应该已经醒来,一家团聚了吧?
马车上了喧嚣热闹的街市,节骨分明的手松开帘子,将嘈杂声阻隔在外。
王闻之曲起双腿,一根手指随着马车晃动敲击小几案面,发出“笃笃笃”的细微声响。
有真名实姓的婚书又如何?
叶玉已死,婚书作废!
活下来的是乐阳,与叶玉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眸像荡漾冰雪初融汇聚的春水,唇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