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老宅子算得上魔都最具有争议的古宅了,历史悠久,占地面积又宽。在这样
寸土寸金的大环境中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跟这家族的背景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住进了七进院落,这地方离一进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很是幽静。秦漠飞给宅子
里的下人们打过招呼,没事就不要踏入这边,所以我住进来好些天,都没人知道这
地方有个活人。
在这边,说好听点儿我是落叶归根,难听点儿就是等死。
院子里有些冷清,我让小五帮我买了一批应季的腊梅花种在院前院后,兴许到了严
冬腊月里,这地方就满园花色藏不住,也算是一道风景。
这宅子里陪伴我最多的就是诺诺,她很粘我,只要一看到我出现就“三爷爷,三爷
爷”地高喊着飞奔而来了。我很喜欢这孩子,闲暇之余就教她读书。
她的算数差得令我怀疑人生,但那聪明伶俐劲又是一般孩子所不能比的。我特别喜
欢听她唱那首《鲁冰花》,她已经把这首歌学全了,唱得特别好听。
诺诺长得跟欢颜一个翻版,看到她,我就仿佛看到了欢颜,就会把那份无法言喻的
爱恋转嫁在她的身上,呵护她,疼她,一切都那样甘之如饴。
其实我也蛮可悲的,用这样装疯卖傻的方式留在了这个古宅里等死,就为了看一眼
别人的妻儿。
这样的日子波澜不惊,倒也惬意。
我就这样一天天捱着,就这样迎来了严冬腊月,满园的腊梅竞相开放,妖冶得如火
红的血。阵阵暗香藏匿风中,沁人心脾。
然而我的身体却越来越不行了,时时刻刻都能有那种被病毒吞噬的感觉。
这期间,欢颜来找过我一次,跟我说起了小浩辰,说他是我的儿子,已经帮我做了
dna验证了。她真以为我失忆了,还提到了商颖,说这是我和她的孩子,讲着我和
她发生过的故事。
欢颜讲得很动人,只提了商颖的好,没有提她的坏。当她说到她因病去世的时候,
面色特别愧疚。我装着不懂,静静听着她的故事,想着和商颖的那些过往。
人之将死,好像瞬间就看透了许多许多,我不再怨恨商颖了。
至于小浩辰,早的时候我怀疑过他可能是我的儿子,因为他的五官越来越像我。所
以欢颜提到他是我的血脉时,我并没有特别的惊讶。
只是很难过,想想这孩子之前受过的种种磨难,我心里面就心如刀割。十三年了,
我没有给他一个父亲该有的温暖和呵护,甚至一点怜悯。
我没有颜面跟他相认,也不想给他过多的压力,他兴许也不稀罕我这样一个不负责
任的父亲。
因此我拒绝了欢颜说和小浩辰相认的提议。我觉得,与其他在双亲去世的悲痛中成
长,还不如就在他们身边长大比较好,至少秦漠飞对他不错。
欢颜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她对我的意思不置可否。其实我大概明白,她急急地
跟我提这事儿,是想用小浩辰的肝来救我的命,因为他和我匹配度很高。
这怎么可能呢,小浩辰咋说也是我的孩子,我没能给他父爱,却要了他的肝来续
命,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欢颜走后,一直纠结在我心头的关于程婉卿的问题终于明朗了,我豁然顿悟。立即
联系了律师修改遗嘱,把小浩辰立为了我的唯一继承人。
至于公司这边的事物,我想秦漠飞会帮忙看着一点儿。就希望小浩辰能够快点成长
起来,把matthi公司发扬光大。
这消息透露出去过后,程婉卿立即来找我了,她竟然还拿着一份遗产转让协议准备
让我签字。她很惶恐,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是否恢复了记忆。
对于她,我还是有着绝对的魄力碾压的。
她始终按耐不住了,试探着问我,“驰恩啊,小浩辰不应该是你的孩子啊,是不是
他们弄错了啊?我们两在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我怎么没有听到有个商小姐跟你生
了孩子呢?”
“是吗?我都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我也装傻。
“他跟你肯定没有关系,我觉得是不是秦漠飞他们故意弄出来的风声,想用那孩子
来侵占你的遗产……哦不,是财产。你看我这嘴,真讨厌。”
程婉卿脸一红就没再讲话了,我也沉默了,这气氛顿时就怪异了起来。我冷冷盯着
她略显尴尬的脸,在想是否要继续这样装下去,她始终执迷不悟,已经变本加厉了。
我生气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都已经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了。埋着头纠结了许
久,才抬头偷瞄了我一眼,那脸已经煞白,眉头都开始冒细汗了。
她知道我没有失忆了。
“驰,驰恩,你你你还好吗?其实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一定会帮你查清楚小浩辰的
事情的。如果你们俩真的是父子关系,我会辅佐他长大再接手公司的。”
“婉卿,我忘记跟你说了,遗嘱我改了,立小浩辰为我唯一的继承人。至于你,如
果你想继续留在这岗位也行,安安分分即可,如果不想,那该干嘛干嘛,我会物色
人顶替上去的。至于这个……”顿了顿,我拿起了她摆在桌上的协议,一点点撕得粉
碎,又道,“我就当做没看到。”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再佯装的必要了。我们俩相处了二十多年,都知根知底了。
程婉卿脸色顿变,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眉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慢慢滚了下来。她
想说什么,但唇瓣蠕动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讲出来。
“你走吧,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再做些人神共愤的事儿,谁也救不了
你了。婉卿,我们相处了二十多年,我并不想你最终把牢底坐穿。你要清楚,以你
普通家庭的背景,是没有谁来庇佑你的。”
“……”
她无言地看了眼我,满脸窘迫狼狈。我也不是有意要踩踏她的自尊,这是事实。
秦家是世家,在魔都本身有着一定的地位,再加上秦漠飞的中邦实业和我的
matthi公司独占鳌头,也是本土扶持的企业。他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
能够放水的地方,他们肯定不会为难我们,否则这于公于私都不是好事。
而至于程婉卿,她不过是我的下属,像她这样水平的人在全中国也不少见。所谓江
山代有才人出,现在二三十的青年才俊很多,要培养一个并不难。
所以一旦她触到了那边人的敏感神经,结局肯定不是跟我一样,会很凄惨。
这一点她应该懂,所以我这样说了过后她再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埋头垂泪了。以
往她的泪水能打动我,但现在不能了,我觉得厌弃。
果然,人心一旦寒了就变硬了。
我冷冷盯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再无任何愧疚之感。我觉得,她在我身边呆二十多
年,也不全是为我个人,也可能是为我的遗产,呵呵。
她自觉羞愧,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我也没挽留,看着她离去心里头静若止水。
终于,这层纸一旦捅破,我们俩二十多年的情分决裂了,心里头有些隐隐作痛,却
也如释重负。
接下来,只等律师那边公证过后,我的心愿就了了。把公司留给小浩辰,也算是对
他后半生一种保障,再则,我也只有这么点儿东西留给他了。
作为一个失职的父亲,我实在欠他太多太多。
小浩辰来看望我的时候,我因为胃出血又入了院,被抢救了很久才活过来。他大概
已经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了,所以他对我怒目而视。小脸覆满寒霜,身侧的拳头捏得
咯咯作响。他身上的暴戾气息跟我当年差不多,我在白鲨身边时就充满戾气。
我们俩之间隔着一道玻璃门,我也没打开让他进来。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来批判我。我很不称职,因为早在欢颜
劝说我接纳他时我并没有愿意,我怕给不了他想要的呵护和温暖。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你坏蛋,你要死了都不认我!你怎么
这么坏啊,你怎么不早点死啊,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是我父亲?”
他怒视我许久才喊道,眼泪花瞬间就滚了出来,委屈,愤怒,都在他小脸上涌现。
我能说什么呢?难道去解释他妈妈当年是如何的坏如何的富有心机地离开了我吗?
当然不能了,即使商颖是那样不堪,我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说她的不是。
“你不是我的父亲,你是坏蛋!”
他对着玻璃门拳打脚踢,满目恨意令我不敢面对。我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小时候
的自己,我也是这样地憎恨自己父亲,以及秦家所有的人。
我很害怕,如果他的心思跟我一样,那么这一生的路会否像我这般走一条不归路?
小浩辰后来被秦漠飞带走了,但他留给我的震撼总刺激着我的心,我不知道用什么
样的方式去接纳他,照顾他,去让他忘却心头的恨意。
我能够运筹帷幄,能够号令千军万马,却无法去面对自己的孩子,这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