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对于古代的探矿技术有些误会,他以为古代人对于地质学几乎是一窍不通,找矿全都是靠运气,其实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因为远在春秋战国之时,《管子》一书中就介绍了一些寻矿的基本方法,后来的《博物志》、《地镜图》等书都对探矿有专门的介绍,而且其中的说法也大都符合科学原理,可以说是古人对地质学的一大贡献。
也正是中国古人对于地质学的认识,所以大明国内对于探矿方面的人才虽然不多,但却也不是没有,比如王守仁就认识一位在探矿方面有着专长的学者,他在听到周重对探矿之事表示的担忧后,立刻就把此人介绍给了周重。
松江府通往南京江阴县的官道上,周重与王守仁坐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上,两人边走边聊,聊天的内容却是关于一个人,也就是之前王守仁推荐的探矿大家,此人姓徐名纳,字南山,就住在南京江阴县中,平时除了闭门读书,教导几个弟子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大明各地游历,这次王守仁知道对方刚好就在家里,于是才向周重推荐了对方,打算让这个人担任总督府派往南洋的探矿官员。
本来按照王守仁的意思,想要请徐纳出山的话,只需要他自己前往南京就行了,毕竟徐纳虽然精通地理与探矿,但在科考之途并不顺利,到现在都只是一个秀才,而且他们徐家在江阴虽然是明门望族,但徐纳却是庶出,所以在家族和乡间也都是声名不显。当年王守仁游历的江阴时。偶然间与徐纳结识。对他在地理与探矿之上的学问十分感兴趣,两人相谈数日,使得王守仁也是大有收获,这几年两人也经常有书信往来。
可以说除了精通地理与探矿之外,徐纳仅仅只是一个大家族不受重视的庶出旁支,而且人到中年也只考中一个秀才,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只要王守仁亲自请对方出山到总督府任职的话。徐纳肯定会十分愿意,毕竟这可比他在科举上苦苦挣扎要强多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根本用不着周重亲自去请徐纳,不过周重在听到王守仁对徐纳家族的介绍后,却忽然起了兴致,当下决定与王守仁一起去请徐纳,反正江阴距离松江也不算远,再加上现在正值阳春三月,刚好是出游的好时机。
说起江阴徐氏,在南京一带可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家族中有一座藏名曰“万卷楼”,楼中藏书不可计数。而且徐家为人豪爽,对于乡间的读书人十分大方,那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都可以到万卷楼中借阅,这对于大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可谓是十分的难得,毕竟这个年代的书籍可都是贵重物品,一般人根本不愿意外借。
另外徐家出过数个十分有名望的读书人,比如已经过世的徐颐、徐元献父子二人,其中徐颐做过大明的中书舍人,与李东阳交情莫逆,徐元献则是南京一带有名的神童,十岁就能赋诗,二十六岁参加乡试,就考中了第三名,一时间名声大噪,可惜徐元献命短,在二十九岁时就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名叫徐经,也同样是聪明非常,而这个徐经就是与唐伯虎一起参加科举,结果因为受到科场舞弊案牵连,使得一生都无法再参加科举的那个徐经。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徐经的第五世孙中出现了一个更加有名望的人,这个人就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地理学家徐霞客。周重在从王守仁那里得知,徐纳就是徐经的族弟时,心中立刻就想到了徐霞客,出于对这个中国历史上最着名的地理学家的敬佩,于是周重才决定亲自来一趟,毕竟徐纳也算是徐霞客的祖先,甚至日后徐霞客之所以放弃仕途,选择遍游大明的大好河山,说不定也是受到徐纳的一些影响。
“伯安兄,听说徐经已经去世了,不知他安葬在哪里?”马车上的周重向王守仁开口询问道,当年的科场舞弊案,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甚至在已经决定的录取试卷中,也没有唐伯虎和徐经的试卷,也就是说,两人其实已经落榜了,既然落榜,那就更不可能存着泄题一说,可惜当时其它落榜的读书人闹的很凶,所以孝宗皇帝不得不各打五十大板,唐伯虎和徐经也被发往县衙担任小吏,并且永世不得参加科举,结果就造成了两人的悲剧。
不过现在随着周重的影响,唐伯虎已经从科场舞弊案中走了出来,不但恢复了功名,同时还被周重提拔为马六甲的知府,可以说深受周重的重用,日后肯定会还会有升迁的可能。但是做为舞弊案的另外一个主角徐经,他却早在正德二年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生都没有平反自己的冤屈,也没能恢复徐家受损的名声,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
徐经是唐伯虎的好友,王守仁也与唐伯虎熟识,当初他们都是同一年参加的会试,因此王守仁也认识徐经,现在听到周重问起徐经的事,只见他也是叹了口气道:“不错,当初陛下刚刚登基,直夫兄想去京城打探消息,可惜他自从舞弊案的打击后,身体一向不好,最后竟然客死在北京,后来徐家人把他的尸体运到江阴安葬,因为直夫兄觉得自己没能洗清身上的污名,愧对列祖列宗,死前要求家人不能把他的尸体葬入徐氏祖坟,所以直夫兄的后人就将他的尸体安葬在江阴的砂山上。”
听到徐经死后竟然连祖坟都没有进,这让周重也不禁为徐经的遭遇感到几分悲凉,当初唐伯虎和徐经都是南方士子中最有希望中举之人,可就是因为官场上的一点小风波,却使得他们的命运发生极大的逆转,后世的唐伯虎虽然晚境凄凉,但至少留下了诗画双绝的美名,可是同样遭遇的徐经却没有人在乎,甚至连死都死的默默无闻,若非他后世的子孙中出了一个徐霞客,恐怕周重根本不可能知道徐经的名字。
也许是徐经的遭遇太过沉重,所以接下来周重与王守仁都没有再说话,其中王守仁看着窗外沉思,而周重则在回想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一时间车内的气氛也有些沉闷。
马车辚辚而行,很快就进入到江阴县内,而当马车经过一座低矮的土山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守仁忽然指着道路旁的土山道:“大人请看,这座就是埋葬着直夫兄的砂山,而在砂山的另一侧,就是徐氏家族的聚居地,徐家的万卷楼也就在那里,当初我曾经有幸进入万卷楼借阅楼中的书籍。”
听到王守仁的介绍,周重也急忙让车夫停下车,然后对王守仁道:“伯安兄,你与徐经既然是旧识,我也对他的遭遇十分不同情,现在既然我们路经砂山,不如就上山拜祭一番如何?”
“正当如此!”王守仁听到周重提出祭拜一下徐经,当下也是抚手大赞道,其实他刚才就想提议祭拜一下徐经,但是因为周重是他的上司,而且周重又与徐经素不相识,所以他怕提出来有些冒失,这才没有开口,现在既然是周重主动提出来,他自然也是十分的愿意。
砂山周围十分的荒凉,周重与王守仁两人下车看了看,发现根本没有买卖祭品的地方,不过他们也没有强求,当下从马车里拿出一壶酒,这本来是他们准备在路上解乏用的,另外还有几个水果,然后两人沿着砂山的小路上山,路上周重又采了一束野花。说起来周重与王守仁都是重意不重形的人,只要是心意到了,祭拜的形式都是次要的。
砂山并不高,甚至说它是山都有些抬举它了,充其量砂山也不过是个高大一些土堆。周重年轻,王守仁文武双全,身体比周重还好,两人让手下人在山下等着,然后很快就来到了砂山顶上,结果在山顶的一处空地上,看到一座不大的坟墓,坟墓的建造的十分简陋,前面的墓碑上仅仅写着几个“徐经之墓”四个大字,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周重与王守仁将手中的水果与野花放在徐经的墓前,然后又将壶中的酒撒在墓前,一场简单的拜祭也就算完成了,只不过周重和王守仁两人的心中却都是沉甸甸的。
“以徐家的财力,直夫兄的坟墓本不应该修的如此简陋,可是他在去世之前,执意要几个儿子给自己草草下葬,甚至连墓志都没有写,他这是故意在惩罚自己啊!”王守仁看了徐经的墓碑好半天,忽然开口叹息道。
周重听完也是再次叹息一声,通过王守仁的介绍,以及后世的了妥,他也可以体会到徐经死前的那种悲愤与屈辱,毕竟多年努力却被一场冤屈化为泡影,甚至至死都没能洗刷身上的冤屈,名声也没能恢复,这对于徐经这样的读书人来说,简直是世上最为残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