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安没有停下。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昭阳殿,高大挺拔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紧接着就是文官们的叫喊声。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我是户部侍郎,是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抓我?!”
“陛下!您可是明君,您这样对待忠臣良将,是要被后人唾骂的!”
……
那些叫喊声渐渐远去。
外面的世界归于平静,只剩下寒风吹过时带起的呼呼声。
徐一知气得浑身发抖:“陛下,您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司马厌却答非所问:“老师,陪我下盘棋吧。”
徐一知:“……”
他曾经是太子太傅,可惜太子死在了皇位争夺战中,后来年仅七岁的司马厌被推上皇位,于是他又被推举成了司马厌的老师,也就是帝师。
孩童时期的司马厌对博学多才的徐一知非常尊崇,见到他时总是一口一句老师。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司马厌渐渐不再称呼他为老师,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称呼他为徐公。
如今乍一听到“老师”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徐一知愣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答复。
“好。”
看出天子要和徐一知来一场师生间的对话,宁王与傅七识趣地告退离开。
两个小黄门搬来桌椅,解苗亲自摆上棋盘,两个棋盒分别放在棋盘的两端。
司马厌习惯性地坐在了属于黑子的那一方,他对徐一知说道。
“白子先行,老师请先走。”
徐一知此时已经收敛情绪,他先是看了司马厌一眼,然后才拿起一颗白子,轻轻放到棋盘上。
司马厌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紧跟着落下一颗黑子。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了好几颗棋。
棋盘上的局势逐渐变得复杂。
徐一知幽幽道:“陛下的棋艺比以前长进了很多。”
司马厌微笑着道:“这都是老师教导得好。”
琴棋书画,无论哪一门对徐一知而言都不在话下,他的古琴水平独步天下,书法字画更是一绝,南楚三大书法家,他便是其中之一,随便一副字画就能卖出天价。
但真要比较起来,徐一知最喜欢的其实还是下棋。
他喜欢那种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从他教导司马厌下棋那天开始,司马厌就从未赢过他一局,师生两人每次对弈,最后都以司马厌的惨白而告终。
在徐一知看来,司马厌永远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是今天,这个认知似乎出现了一丝动摇。
棋盘上的白子数量越来越少,而黑子的数量越来越多。
徐一知正在被对手一步步地逼入绝境。
他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眉毛不由自主地皱在一起。
司马厌的耐心很好。
无论徐一知要思考多久,司马厌就能安静地等待。
徐一知拿着白子的右手在半空中停顿良久,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
“这一局,我输了。”
只是输了这一局而已,我还能在下一局赢回来。
司马厌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端起茶盏,平静说道:“你没有下一局了。”
徐一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真要对我赶尽杀绝?你忘了当初你被顾峥压得抬不起头时,是谁在暗中帮你出谋划策?要不是我,你至今还只是顾峥手里的一个傀儡!”
听到顾峥二字,司马厌正要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他将茶盏又放回原处。
“曾经我很感激,是你帮助我打败了顾峥,可是事实告诉我,你跟顾峥没什么两样,你们都想让我成为你们手中的傀儡。”
徐一知非常不满:“你居然拿我跟顾峥那种乱臣贼子相提并论?!”
司马厌看着他:“事情到了这一步,还逞什么口舌之快?”
徐一知闭上了嘴。
司马厌将棋盘上的黑子一颗颗地捡起来,放到棋盒里面,嘴里平静地说道:“老师……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称呼您为老师了,您对我的教导之恩,我不敢忘怀,不管您犯下何等错误,我都不会杀您。”
徐一知的眼中浮现出亮光,那是名为希望的光。
天子不杀他,就以为天子对顾念旧情,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紧接着他就听到司马厌接着说道。
“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跟您聊天,如今父皇不在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皇陵里面挺无聊的,劳烦您搬去皇陵好好地陪陪他。”
徐一知眼中的光亮迅速熄灭,他死死盯着对方:“你要让我去守皇陵?”
司马厌轻轻嗯了一声。
所谓守皇陵,其实就是变相地圈禁。
皇陵虽然也位于汴京城内,但守卫森严,一旦被关进去,就意味着他要老死在皇陵之内。
徐一知很愤怒。
他几经沉浮,费尽心血,才艰难地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名望,权力,地位。
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为他所有。
他以为这些东西会伴随着他进棺材,即便是将来死了,他依旧能在史册中流芳千古。
可现在,司马厌要送他去守皇陵。
他将默默无闻地老死在那个冷冰冰的皇陵之中。
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会随之湮灭。
他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徐一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这是忘恩负义,你就不怕被天下人唾骂吗?”
司马厌反问:“我送您去守皇陵,是出于孝道,而您去守皇陵,是出于忠心,怎么就会被天下人唾骂呢?”
徐一知双手抓住棋盘边缘,因为用力太狠,指甲都被挤压得变了形。
“大家都不傻,就算你嘴上说的在好听,大家也知道你就是过河拆桥!当初顾峥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帮你谋划一切,我是你的老师,是你的功臣!如今你翅膀硬了,就想把我一脚踹开,你这种飞鸟尽良弓藏的做法只会让所有人心寒!待你失了人心,看你以后还怎么统领群臣?!”
司马厌却是一笑:“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当初顾峥倒台后,我也曾担心会有人觉得我是过河拆桥,结果您用实际行动向我演示了该如何安抚群臣和百姓。不得不承认,就操纵人心和舆论而言,您真的是我好老师,我在您身上学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