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微将他昏倒的事情大概说了下。
白发老者挣扎着坐起来,然后跪伏在地上,含着眼泪磕头谢恩。
“谢谢大夫,要不是您,我这条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您若有什么吩咐,只需要招呼一声,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江微微见他谈吐还挺清楚明了的,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不是说征募民夫不要年纪太大的吗?我看你的样子,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朝廷怎么会把你也给弄来的?”
面对救命恩人,白发老者感激涕零,把实话全都跟她说了。
“没办法,我只有一个儿子,他早年服徭役时伤了腿,成了个残疾,朝廷来征募民夫,我儿子去不了,就只能让我去了,您别看我头发都白了,我今年其实也才三十八岁。”
江微微很诧异,这人居然只有三十八岁?他这面相看着也太显老了吧!
她不知道的是,像白发老者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这时代底层农户的日子都很苦,因为辛苦劳作,相貌自然就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老得多。
江微微将白发老者脸上的鞭痕清理干净,撒上止血散,叮嘱他接下来几天不要让伤口沾到水,又拿了一罐可以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给他,让他以后每天早晚各上一次药。
白发老者伸出颤抖不止的枯瘦双手,小心收好药膏,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江微微让人扶着他去路边坐着休息,转而又去给另外一个尚在昏迷中的汉子扎了几针。
没过多久,此人也醒了。
他得知自己是被江微微所救,也要挣扎着跪拜道谢。
江微微不喜被人跪拜,阻拦道:“你身体还很虚弱,别乱动,要是你再晕过去的,我们刚才做的一切岂不白费了。”
见这两人又累又饿的样子,江微微让人拿来馒头和水。
两人一看到那又白又软的馒头,登时就口水直流,白发老者有些犹豫:“你们救了我,已经对我有莫大的恩情,我岂敢再拿恩人的食物?”
另外那个汉子倒是没这么多顾忌,接过馒头和水就大口地吃了起来,三个大白馒头很快就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者见状,便也不好再推辞,也接过了馒头和水,他看着手中的白面馒头,脑中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老婆子和儿孙,这么好的食物,要是能让家里人也吃上就好了。
三个白面馒头,老者最后只吃了一个,剩下两个馒头都被他塞进了怀里,他想着把这些馒头收起来,等以后回家了,可以拿给家里人吃。
江微微见状,之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并未多说什么。
肚里有了食物,那个高瘦的汉子有了些力气,现在他不需要别人搀扶,就能站起身。
他朝着江微微俯身下拜,郑重其事地说道。
“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在下陈文才,乃通安府襄县人士,若此次服役过后还能侥幸保住性命,将来必定结草衔环报答夫人的恩情。”
江微微上下打量他,见他言谈举止还挺有风度的,好奇问道:“看你这样子,你似乎还读过书?”
“在下曾在书院读过几年书,并考得了秀才功名。”
江微微很意外:“既然有功名在身,为何还要来服役?”
按照南楚的制度,有功名在身之人,是有权免除所有徭役和兵役的。
陈文才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将实情道出。
“实不相瞒,在下家中贫寒,爹娘相继病倒,家中本就所剩不多的银钱很快就消耗一空。正好朝廷前来征募民夫,镇上有富户人家为了帮助族中子弟逃过征募,出十两银子招人顶替,我便收了那十两银子,顶替别人成为民夫。”
他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合规矩的,法律中明确规定不准出现冒名顶替徭役或者兵役之事,一旦查出双方都得被脸上刺字,终身都只能是最低等的贱籍。
可即便如此,这种冒名顶替之事仍旧是屡禁不止,那些负责征募民夫的官差们对此心里有数,却因为收了贿赂,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钱财动人心啊!
陈文才愿意将此事如实说出,是因为江微微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愿欺瞒于她。
江微微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而看向钟殊然。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上路才是。”
钟殊然颔首表示赞同。
由于多了两个病患的缘故,江微微不得不将自己乘坐的驴车让出来给两个病患乘坐,施金水跟他们同乘一辆车,顺便还能帮忙照顾两人。
江微微和阿桃则坐进了钟殊然的马车里面。
一行人再度上路。
刚才陈文才说起冒名顶替的事情,钟殊然一直没开口,此时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冒名顶替他人服兵役,此事不合律法,须得上报给朝廷。”
江微微道:“这样一来的话,陈文才的未来前程就毁了。”
钟殊然肃然道:“他还未入官场,就已经知法犯法,待以后真做了官,手中握有权力,怕是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
江微微沉默了。
钟殊然随即又放缓语气:“念在他是为了赚钱给父母治病,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份上,我会将此事也在奏折在中一并写明,希望能让朝廷对他从轻发落。”
江微微仍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在此之前,她对于打战之事并没有太过深切的体会,她只知道打战要死人,会造成很多悲剧,同时也会造就很多英雄。
但她也只是偶尔在心里感慨一下而已,感慨完了也就算了,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就像是前世看战争题材的影视剧,看的时候会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而难过同情,但很快就会将此丢到脑后,并不会去想那些事情若真实发生在自己身边会怎样?
直到此时,战争真实地发生在了她的身边,村里的年轻壮丁被朝廷征走,秋收只能依靠老弱妇孺,无数民夫被迫背井离乡,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累死病死……
她终于真正体会到了战争这个词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