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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间轻蹙,似乎从未想过陆轻竹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郑重其事,虚伪至极。

她明明对自己避如蛇蝎,却因周衡靠近自己。

不仅鄙称自身,谦词连连,甚至言不由衷、殷情蜜意。

萧冕咬了咬牙,心底那抹阴郁滋生的太快,连自己都措手不及。

他咽下那抹妒意,冷声道:“去天牢。”

京城设四座天牢,分别于皇城西北方向的大理寺狱、刑部狱;皇城以南左右都司空狱、以及宫禁之内的若卢狱。

陈许甚至未细问,听罢,直接拉紧马辔驱使马车前往西面横街的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地势险恶、守卫森严,穿过冷幽昏暗的长廊,萧冕于一扇铜木栅门前停下。

狱卒打开牢门,瞧了眼里间的人,又瞥了眼身侧情绪莫测的容王,不知晓为何,几许不安涌上心头。

狱卒小心退下。

萧冕跨入牢门,双手负于身后,意味不明瞅着狱中盘腿休憩的男人。

正是未时,石墙之上的窄小窗牖透出几缕冷白,窗下之人长睫微动,缓缓睁眸。

强光刺目,周衡微眯着眼,就见着身前一双黑缎云靴,玄墨长衫不疾不徐到了眼前。

周衡眸光上移,见到来人时,眼眸不禁闪烁几许。

周衡叩首:“罪臣周衡参见容王。”

萧冕俯身扶起周衡,笑道:“周少卿不必多礼。”

周衡面不改色,身躯挺直。

天牢光线昏暗,掉了漆的木栅之前,此男子除了衣袍褶皱了些,与三日前宫宴上的模样一般无二。

周衡入狱当晚,陆仪已打点好了刑部,加之刑部侍郎王子慕的暗中相助,这三日里,周衡并未吃什么苦头。

萧冕扯了扯唇,径直往右侧一角踏去。

忽明忽暗下,一团干草现于眼前,他随意往稻草堆上一坐,语气平缓道:“周少卿不必拘谨。”

“罪臣不敢。”周衡弯腰,恭然道。

萧冕不动声色凝着他,忽地问了一句:“周少卿于天牢中可还习惯?”

闻言,周衡敛下眸:“承蒙容王挂念,罪臣一切安好,只是不知容王找罪臣是有何意?”

萧冕淡然应道:“本王今日前来乃是受镇国公府陆姑娘之托。”

镇国公府,陆姑娘?

周衡蓦地抬眼,面上不复清冷,只余警惕。

“容王此话是何意?”

萧冕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手肘撑膝,驱身向前,活脱脱野兽露出獠牙的进攻姿态:

“周少卿日日举炊侍奉盲母,此孝谨闻天下,如今周少卿深陷泥潭,母子别离,本王感怀罢了。”

竟是感怀,而不是挑衅?

周衡头颅深低,隐入半边阴影之中。

萧冕眸色渐深,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叩击着膝骨,闷响在压抑的氛围中荡开。

“前朝驸马不能入仕,然本朝无此规矩,待你与福安公主成亲后,你依旧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亦是理所应当之举。”

周衡眸色翻涌,他怎听不出容王句句肺腑,却字字冷意,不由郑重道:

“容王,罪臣已有心悦之人,此生唯她不娶。”

话音刚落,萧冕身上气压骤低,似笑非笑道:“哦?不知周少卿心悦之人是哪家的姑娘?本王倒可以帮着你劝劝她。”

周衡直直望向萧冕,认真道:“不瞒容王,罪臣心悦之人便是已与容王退亲的镇国公府陆轻竹,我们二人一见倾心,情投意合,望容王成全。”

说此话时,他眸中生了抹温情,那是同陆轻竹提到周衡时近似相同的神色,萧冕脑中的弦在此刻突然发出一道尖锐的爆鸣声。

指尖挑开衣袖,莹白玉佩在他掌间反复摩挲,指腹越陷越深,泛了白,发出一道剧痛。

萧冕缓缓起身,漆黑双眸瘆人的厉害:“周少卿莫非是关傻了?竟也说起浑话来了。一见倾心,情投意合?难道周少卿不知晓陆姑娘自五年前就心悦本王,甚至为了嫁与本王于宁安寺祈求此生与本王的情缘?”

周衡面色一变,搭在两侧的双掌紧握成拳。

萧冕下颌紧绷,垂首逼视着周衡:

“陆轻竹是本王的妻子,我二人虽因一场误会解了亲事,却还不容第三人置喙。

她知晓你刚正不阿,又被她哥哥赏识,不忍见君子埋没,才让本王来天牢与你一个机会,谁知周少卿异想天开,竟说出如此狂悖之言,简直滑天下之大不稽。”

话音刚落,萧冕迈步离去,徒留周衡一人僵在原地。

.

当日稍晚,周衡拖王子慕给陆轻竹捎了封信。

彼时,王子慕惊诧不已,不明白这两人何时有了牵扯,若不是看在周衡坚持不懈的份上他实在不想接这差事。

陆轻竹略过王子慕探究的眼神,道了声谢后直奔房中,迫不及待拆开信件,于榻边细细品读起来。

——轻竹,多日未见,想念之情殊盛。无需忧心,饱食安寝,身体康健,望轻竹亦如此。

短短几句,陆轻竹猜不透他如今境况,却让她红了眼眶,哽咽不止,后半夜还躲在被中悄悄啜泣。

她于夜深澜静中悄悄起了身,手里捏着湖笔,于书案前徐徐而坐。

玉指轻舞,素洁宣纸之上,一行绰约轻盈小字跃然其中。

——轻竹诸事顺遂,周大人无需挂念,只是久未见唔,甚是思念。 轻竹相信你,即便海枯石烂,亦会等待周大人沉冤昭雪的那日。

她小心收起信件,打算于明日交给王子慕,让他亲自交到周衡手上。

即便他遭世人诋毁,她也会坚守二人信念。

她会一直信他,永远。

……

崇文街,后巷

一位年老妇人正坐在卦摊旁。

老妇双眸微眯,忽然开口道:

“贵人落步有根,摆臂有力,心中却杂念丛生、情绪不平,以致杀伐之气太盛。”

玄墨长衫不疾不徐落座于一旁马扎之上,眸子一转,身后之人上前一步,笑道:“早就听闻您有仙人之称,前尘旧事,明朝未来无所不知,不知可否给我家主子解个惑?”

“老妇愧不敢当,不过一门养活生计的手艺罢了。”老妇掀起眼帘,现于人前的双瞳灰蒙黯然,原是个眼盲的。

陈许从袖中掏出几须杂草递于老妇手上,意味深长道:“仙人可知这是什么?”

老妇拇指和食指相触,将其在指腹间捏了捏:“这是干草。”

“仙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的干草?”

这人摇首,淡淡道:“贵人究竟想知晓什么?”

陈许自顾自道:“这是刑部大牢的干草。听闻刑部以酷刑煞闻天下,未进刑狱之前五脏俱全,四肢皆在,出了刑狱之后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一命呜呼,实是让人闻风丧胆。以致后来,刑部为了防止有人受刑过盛死在狱中,便在地上铺就一层干草,以免伤者凉气入侵而亡。”

话音刚落,老妇掌间几片干草遽然间垂落在地。

“你们究竟想问什么?”

陈许瞥了眼一旁静坐不语的男人,沉声道:

“我们想让仙人帮我们算算这大理寺少卿周衡的命数,听闻他冒犯公主,违抗皇命,乃是极恶不赦,牵连九族之罪,老妇可知晓他还有几日可活?”

.

刑狱

落锁声忽响,周衡掀起眼皮,便见一位狱卒开了狱牢的锁,小心翼翼朝自己走来。

周衡淡声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狱卒谨慎的望了望四处,好在周衡罪行特殊,几方人马都不希望他出事,特给他安排在寒字号狱牢,此处僻静,即便给他一些特殊待遇旁人也无从得知。

狱卒从袖间掏出样物什塞到周衡掌中,那是块指盖大小的铜板,两面雕刻繁复花纹,似于铜钱,又透出玄妙神秘来。

只肖一眼,周衡便变了脸色。

“此物从何处而来?”

狱卒道:“这是周大人的好友送来的。那人一直敬佩您的为人,自您入狱之后,便一直为您留意家中之事,那人说自周大人入狱后,家母已有四日未尽一口食,今日更是不知何故,突然病倒家中,一蹶不振,加之滴水未进,神志消沉,奄奄一息矣。”

是夜,刑狱撩来一阵冷风,周衡抬眸之时双眸已漫布猩红愤怒之色。

狱中四日,他故意不去想母亲之事,便也是抱了侥幸的念头,可一切只是侥幸罢了,母亲依旧固执,而他极为不孝。

双拳在两侧悄然间紧握,“咔咔”声响彻于狱中。

狱卒瞥了眼神情阴郁的周衡,忽地道了一声:“下官该告退了。”

说罢,转身退了出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连牢门都没拉上,就这么大剌剌的在周衡面前敞开。

四处幽静。

滴答水声,鬼祟吱声,悲怨唉声,交织成魑魅之声。

“走吧。”有道声音在他耳畔念道。

周衡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篱笆木槛不高,比不了大理寺厚砖铺就的高槛,需抬高脚才能跨过。

周衡止了止发颤的指尖,目之所及,是一处寂寥无人的长廊。

他惨然一笑,胸腔发出几许闷哼,嘲弄遍布面上。

此计,是他心甘情愿入的。

想罢,他加快步伐,一路疾行,出了狱牢,跑至了崇文街。

倏地,他停了脚步,见着周府灯火通明,心下不禁焦灼,推开大门。

嘈杂惊呼声渐起,周衡不予理会,直接跑去疱屋。

烟火炊烟缭绕,周衡再次出来时,手上已捧了一碗淡粥,一碟小菜。

“母亲可在房中?”周衡温声问。

柳妈红着眼眶颔首,颇为复杂的望着他沉稳的背影,眼泪不知怎地就落了下来。

屋内的妇人坐在妆台前不语,听得门前的响动,悠悠转过了脸来。

她双眸并没有焦点,但直直盯向东侧一点,不悦道:“周大人是想饿死我吗?”

周衡沉默上前,坐于妇人对面。

他捧起瓷碗,拾起汤匙,碗匙相碰间一勺淡粥已递至妇人嘴边。

“母亲吃点吧。”

妇人张嘴,一匙清粥入嘴,还不待吞咽,她突地起了身,对着无人处“呸呸”了两声。

“这粥为何不像前段日子那般甘甜,反而如此苦涩?”

四下一片狼藉,周衡垂眸,起身默默打扫。

妇人却抓住他的衣袖,喃喃道:“以后,不用给我送饭了。”

周衡四肢一僵,怔怔望着妇人,双瞳泛了一层雾气:“苦口利病,清寒孤远,日后,母亲该习惯才是。”

妇人却高昂着头:“苦之坚气可平胃散,可降心气,可老身心气高,此生,都无法食苦。”

周衡喉间不断吞咽翻涌,无措迷茫之感遍布全身。

妇人转过身,轻轻道:“你回去吧,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说罢,清袖一挥,瓷碗落地发出清脆响动。

模糊间,周衡见着柳妈急匆匆进屋,将他请出了屋去。

他呆立在紧闭的房门前,霎时间,好似深陷雾中,迷失了所有。

回到狱中时,一片素洁宣纸落于稻草堆上,宣纸上的小巧竹海标记已深入他心,周衡不由上前了几步。

轻轻挟过这片薄纸,往眼前一递,待看到信纸上的内容后,他指尖已抖到纸张扑竖煽动。

狱中晚间寒凉,他穿的单薄,冰冷一阵阵沁遍全身。

他却小心翼翼将信纸折起,万分谨慎地放在了心脏处。

.

于此同时,陆轻竹从睡梦中惊醒,小手搁在左胸感受着奔腾之感,不由地心慌起来。

难道是周衡出了什么事?

不可能,既然萧冕答应救周衡出来,她相信萧冕不会让周衡出事的。

她无法控制心头的失控感,越加无措之下,她披上了衣裳,叫上元霜偷偷出了府门,叩响了容王府邸的大门。

“容王府邸已谢客,贵人明日再来吧。”

一道浑厚的嗓音从门后响起。

陆轻竹还欲敲门,却被元霜拉住:

“姑娘,这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迎着元霜担忧的眼眸,心中也知晓此番之举冲动了。

可她真的担心周衡。

好似,他出了什么事似的。

“姑娘,走吧。”元霜再次唤道。

陆轻竹深深望了朱漆大门一眼,握着元霜的手转了身。

回到府中,她坐在榻上一夜无眠,后半夜时,甚至连心跳都乱了节奏,揪痛难受起来。

第二日,她迫不及待让元霜打听周衡一事。

元霜于巳时回来,她失了往日跳脱之色,不仅面色凝重,连脚步都沉重。

陆轻竹期待望着她,轻声道:“元霜,你怎么了?”

元霜不敢去看陆轻竹的眼眸,她缩着脖子,怯怯道:“姑娘,周大人……”

“元霜,没事的,你说慢一点。”陆轻竹听不清元霜的话语,伸着脖子凑到她的耳边温柔安抚道。

“姑娘,周大人的母亲于昨晚自缢了。”

她差点没有明白元霜话中的意思。

等明白时,陆轻竹的大脑已经开始恍惚起来。先是太阳穴突突直跳,后是睛明攒竹疼痛不堪,加之昨晚熬了一夜,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摇摇荡荡,如一棵无依的海棠,被狂风裹袭,吹的七零八落。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挣脱元霜的双手,跑出了房门。

春光美景从她眼前一一掠过,呼吸声一声乱过一声。

她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

石阶之下,陆仪正下马车,见她这番姿态,深深凝着她。

“轻竹,快回去休息吧。”

从小到大,陆仪从未用如此轻柔抚慰的声音与她说过话。

她宁愿陆仪打趣她此时的狼狈样,怒骂她发髻不整,衣衫凌乱。

可他就这么复杂温柔的凝视她。

陆轻竹调整了一下呼吸,拿出陆仪平日最喜欢的姿态,轻轻走去,小手规矩放在身前,哽咽道:“哥哥,周衡他现在如何了?”

陆仪深深望着她,“轻竹,周衡要娶福安公主了。”

这般直白的话语,让陆轻竹整个人滞在原地。

她抿着唇,头颅慢慢垂下。

“轻竹……”

这声轻唤让陆轻竹抬起头来,她忍住眼泪:“他知道,他母亲……”

陆仪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府门。

她听到陆仪的声音缓缓传来:

“他昨晚就知道了,他今天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