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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衙门的医所还从未有眼下这般忙乱的时候。

那高高的青砖院墙内,飘着浓重的艾草味,三十张竹榻排成了蜿蜒扭曲的蛇状,咳声此起彼伏。

木清欢这会儿已然全副武装,头顶包着布巾,面上戴口罩,身上临时征用来的一件屠户用来剁肉防飞溅使的围裙从胸前一直拖到小腿肚,将她全身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掀开最东头老农的衣襟,指尖轻轻按在他肋下三寸的地方,闷闷的声音自口罩后响起:“此处可还有胀痛之感?”

“像揣着个刺猬在心窝里......”

那老农一脸菜色地点头,话都还未说完,突然整个人就蜷成了虾米状,哇地一口呕出了一滩黑血在地上。

江言这会儿同样一身怪异装扮,东拼西凑地按照木清欢的要求将自己裹严实才来搭把手。

他上前直接甩出三根银针封住那呕血老农的天突、膻中与气海三穴,又转头冲着药童喝道:“取三钱石膏、五钱芒硝,再配三碗老陈醋煎沸后速速端来!用跑的!”

医所内一片混乱,叫嚷声起此彼伏。

可饶是此处的所有人都同时躺在竹床上哼哼,却依旧抵不过韩律的那大嗓门。

他手持重刀哐当一声顶住医所大门,立在门外边像个金刚力士一般:“外头排队的别挤!再往前凑老子剁了......”

“韩先生慎言呐!”

张廉到了这会儿,连家也不回了,接连好几日都彻夜守在巡抚衙门。

本来说今日公务并不繁忙,便想着来查探一番「民情」,可眼下却被那前呼后拥的人群挤得乌纱帽都歪在了一边,整个人都狼狈异常。

“这些都是中毒乡民......”

他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快步走到韩律耳边小声劝慰。

韩律眉毛一竖,正想开口争辩,却不料竟被屋内一心几用的江言给抢了先。

“中毒的就能踩塌门槛?轻症先紧着重症,若想进来,再吞一粒毒丸我便让莽夫给他放行。”

江言连头都不抬,双手捧着将药渣甩进铜盆,接着凉凉道:“巡抚大人当这是庙会施粥呢?衙门瞧着挺大,顶用的医士却一个都寻不出来。当我们二人是三头六臂的千手观音不成?”

江言说着,忽然又一个转头,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个偷偷往药柜伸手的汉子,忍不住怒骂:“这七步散外敷治疮,内服可是要肠穿肚烂的!滚出去排队!”

这素来之乎者也的人嘴里突然吐出个脏字,倒是叫韩律都有些意外,他回头朝着乱糟糟的医所里看了看,插嘴道:“原先在宁州卫,你不是往我的药里加了那什么劳什子的大黄,地肤子嘛?怎的不给他们吃?”

江言一个白眼赏给他,凉飕飕道:“你想让他们拉死在茅坑里?”

这厢斗嘴正激烈,另一边的木清欢已巡视到了西窗下的一位妇人身旁。

她将银针扎入那人的虎口处捻转了几下,便皱着眉头快步朝着江言走了过去:“江医仙,那人脉象浮滑,呕物带绿......得换方子。”

江言总算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对着木清欢点了点头,“那就先灌半瓶牛乳,再加三钱绿豆蔻。”

言毕,他又突然又补了句,“我让韩都尉去后院挤羊奶,他这身板不用来当牲口可惜了。”

正以一人之力抵挡外头人群的韩律瞅着空挡回了个头,“老江你他娘的......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嘛!”

木清欢撇了撇墙角的那张断腿床,示意几个药童抬着它便往门口放,直接横在台阶上,挡住了下面想要前赴后继来抢占下一个床位的病患。

她伸手取了将空药罐塞到韩律怀里,对着他指了指后院伙房的位置,“劳驾,羊奶还需煮沸三遍才能再用。”

“......”

......

日头西斜时,医所地面已积了层厚厚的黑褐色药渣。

张廉捧着茶盏的手直哆嗦:“两位神医,这......”

“神医?”

江言用铜签子挑起灯芯,挑眉问道:“巡抚大人未免太高看我了。您没见那边三个下午喝了药吐白沫的?”

当年他眼睛能都不眨一下地拿一整个营的俘虏来试毒,如今给这些农人治病,只能说......手段已然收敛保守了许多。

木清欢几下扒拉完碗里的饭菜,看了看天色,起身就又往医所走去。

江言快步跟在了后头,只觉得这会儿木清欢大展身手后倒是比自己还有几分那拼命三郎的架势。

“夫人,方才已经喂过了一回药,下一盏怕是要到后半夜。你不若先去歇着,夜里若是有情况,我再来唤你?”

木清欢脚步一刻没停地往前走,冲着身后跟上的江言摆了摆手。

“我不是要去诊脉的。方才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许是能事半功倍。”

江言眨了眨眼,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下午韩律想出的那给病患下泻药的馊主意,斟酌道:“我知你心急,可如今那些患病农人怕是受不得折腾啊......”

木清欢这才回头白了江言一眼,“我又不是那莽汉的猪脑子,怎会无事让病人吃大黄?且腹泻只是泻出了水份,那毒如今怕是已入了血液,若是一味胡来只怕要加重病情。”

江言听了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觉得木清欢定然是又有了些什么新鲜的点子了,赶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医所的那间小院中,屋内的动静这会儿还不小,有些病状依旧严重的农人还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地嚎着。

木清欢直接唤来了个药童,正在檐下支起了一个不小的铜炉,烘烤得铁网上的水珠正滋啦作响。

她亲自取来一个铜盂,往里头添了些温水,又将艾叶,雄黄与苍术各抓了五钱丢进水里。

“江医仙,你瞧着这方子如何?不若再加一钱薄荷?”

江言看了看那烧得微微冒泡了的滚水,“这是要......蒸腾?”

木清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谷仓熏蒸灭毒,将那砖石都沁出了陈年药渍,这蒸汽的渗透性可见一斑。这法子,咱们或许可借来一用。”

江言只不过思考了片刻,便当即点头,“这法子倒是妙极。至于方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取来了几包药,闷头就往里撒,“冰片走窜,再加二钱苏合香,省得这帮人半夜咳醒。”

二人正说着,韩律就扛着二十斤硫磺从后院回来。

见木清欢正单手举在铜盂上感受那腾起的青烟,颠颠上前笑道:“夫人这法子倒像是熏腊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