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夫妻。
貌合神离。
这两位的脸上淋漓尽致。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二位的仪容出众,般配至极。
以前在座的诸位一致认为,魏枳的长相要优于林憬。
但现在,他们眼前的林憬像是在婚姻、沙泾洲受过磨砺的一颗钻石,在饱经风霜之后,愈发展现出一种清越的美丽。
他又像一弯冷冰冰挂在夜幕上的娥眉月。
冰冷地隐匿在黑暗之中,用散发出的皎洁的光冷冰冰地看着这个世界。
人皇与雪后并肩坐在长桌的主位,左侧靠近人皇的位置,留给魏桢夫妇。
右侧靠近雪后的位置,留给林憬和魏枳。
魏枳很自觉,把首位让给林憬,林憬也没有推让,就那么坐下了。
雪中雒已有快一年多未见林憬,她见林憬眼神冷漠,体态消瘦,心中犹如刀割般难受:
“多罗,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她像往常一样去抚摸林憬的头发,林憬动也不动,也不会讨巧而撒娇地冲她笑。
“沙泾洲苦寒,去了那里,都这样。”
“……”
他在回应雪中雒的话,但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他的对面是魏桢,但魏桢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在看他,只是刻意地不想跟在座所有人对视罢了。
“大哥远去沙泾洲数月,听说一去就打了胜仗,消息传回蕞都,真是让人羡慕。”
魏桢主动跟魏枳打招呼。
此时的魏枳大抵已经全然失去了对储君的争夺之欲,在面对这个劲敌的时候,展现出了前所有的柔软和谦让。
“太子殿下谬赞了。论军功战绩,我自是比不得殿下。”
“……”
魏桢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立刻轻轻挑眉,感到相当意外。
其实不只是他。
除去林憬之外,在座的每一位,都对魏枳表现出来的退让深感惊诧。
“看来,让你去沙泾洲历练,倒是件好事。”
魏渊明不加掩饰地吐露心声:“而今看你,倒比从前稳重礼貌了许多。”
魏枳别扭地嗯了一声,向魏渊明谢恩,感谢他的夸赞。
然而在这之后,席面上却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没有人再主动说话。
或许是氛围太过压抑,魏桢身边的那位容侧妃主动妙语解颐:
“大殿下天资过人,妾在闺中时,便常听说大殿下的美名。而今有幸见到,又见殿下温和谦逊,真是令人钦佩。”
这位容侧妃说话温温柔柔,语气动人,玲珑八面,可比那个宁雅慈聪明的多。
难怪老二宁愿带她出来,也不带先进门的宁雅慈。
“诶,你不要这么夸他,他听了又要骄傲自满了。”
魏渊明微微一笑,顺着容月歌的话说下去。
那容月歌也是个人精,溜须拍马的本事不弱于魏桢。
“陛下又在玩笑妾了。妾还听太子殿下说过,说他们兄弟,虽托生在天家,但关系甚为和睦,想来都是因为帝后教导有方,才会如此。”
“陛下与母后,于外泽披四海,名震八方,于内管束有方,殿下们兄友弟恭,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陛下和母后不会的。”
“呵……你这张巧嘴,难怪惠君那般疼你。来人,重重看赏。”
魏渊明身居至尊之位,其实早已听惯了奉承,但他还是对容月歌的话十分满意。
魏渊明赐给容月歌很多金饰宝玉,不消多说。
在赏赐完容月歌之后,魏渊明眯起眼睛,睨着一旁沉默的大殿下与大殿妃两个。
林憬从进门起就不吃不喝,活似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
魏枳倒是勉强吃了几口,但他注意力全在林憬身上,见林憬不吃,他也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吃。
“想来是你在沙泾洲待的时间长了,习惯了那边的饮食,怎么?眼前的这些饭菜都不合胃口吗?多罗?”
其实不只是魏渊明,所有人都观察到了林憬的异常。
温驯的林憬,弱小的林憬,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展现过这么冷漠倔强的一面。
“林惋怎么死的?”
“咳咳咳……”
他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既不避讳自己的情史,也不在乎丈夫的颜面。
魏枳本来在饮酒,这一刻差点被酒水呛死。
“多罗哥哥?林惋是谁?”
在座有很多都不认识林惋的,都茫然无措地看向林憬。
魏渊明和雪中雒神色各异,雪中雒怕他当众说出什么丢人的话,赶忙给他夹了一颗甜梅子:“多罗,吃这……”
“回答我!他怎么死的!”
不等雪中雒的梅子夹到他用餐的食碟里,林憬脸色一变,夺起食碟,抡起胳膊,突然把那个食碟砸碎在席面上!
食碟顷刻间四分五裂,在偌大的厅房里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桌旁的很多人都被波及,尖叫之声骤起,此起彼伏。
魏枳倒是没叫,还算体面地坐在原地。
但此刻的他也已经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林憬居然还会当众撕破脸皮。
他也不敢想象接下来的魏渊明要怎么应对这件事。
反正他自己是不敢硬刚魏渊明的,因为他打不过他。
他目前只反复盘算着,如何尽快把林憬带走,以免林憬挨打。
毕竟林憬一点儿修为都没有,魏渊明真要发火,他真怕魏渊明给林憬弄死。
“多罗,走吧……”
魏枳站起来,伸手去拉林憬。
林憬厌恶地甩开他:“别碰我!”
“多罗……”
林憬站起来,仍旧逼问着魏渊明:“又是你们动了手脚,对不对?”
“多罗!回家!”
“你少说话!”林憬再次甩开魏枳伸来的手。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我跟谁在一起你们都要阻拦?在你们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和魏枳分开不是你们所愿意看到的吗?为什么你们又要变卦?难道我就不值得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吗?我没有选择自己爱人的权利,对不对?”
面对林憬的质问,魏渊明脸色逐渐阴沉,最后,他嗓音沉沉地开口:“出去。”
他说的不是林憬,而是周围的看客们。
见他们没反应过来,魏渊明冷眼怒视魏桢等人:“让你们出去!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魏桢脸色微变,连忙带容月歌和弟弟们离开。
魏枳想带林憬走,林憬不走。
魏渊明也没想让他们两个走:“魏枳留下,林憬留下。”
魏枳浑身上下犹如针刺,不停地冒汗。
他知道雪奉楼已经把身世的事情告诉了魏渊明,此刻,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一个“郎婿”的身份,面对着这对夫妻。
魏渊明保持坐着的姿势,仰头看着林憬,他的唇边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他无情地回答道:“对,就是我做的,全都是我做的。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所有物,我想让你怎样就怎样。”
“何况就算我这样对你了,你除了哭,除了闹,除了在这里放下尊严放下体面地叫大吼大叫,什么都做不了。”
“你无耻!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哼,不让我如愿?你还能怎么做?他人都已经死了!反正平神仙已经给你看过了,说你和魏枳还会有孩^子的,反正他现在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你们现在就好好在一起把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对谁都好。”
林憬目光决绝,回答道:“我会去殉情,我要给他陪葬。”
“哼,死?你有那个胆量去死吗?魏枳失踪八个月,你要是能死早死了。跟他去昭阳殿,跟他去沙泾洲,苦头也没少吃吧?你要是真想死,也早就死了。别以为桩桩件件我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口,魏枳脸色苍白,而林憬脸色也十分微妙。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们?他打我的时候,欺负我的时候,你都看得见?你就那么默然地看着?”
“对,我看得见,我全都看得见。”
“那你就一点都不想出手来阻止吗?”
“我阻止什么?就是要你挨打,让你长记性,你才能明白自己的地位,自己需要什么!”魏渊明说着,忽然狠狠瞪了魏枳一眼,“打他的事,我回头找你算账,我轻饶不了你!”
“……”
魏渊明说完,又看向林憬:“还有你!你刚才问我在我心里你是什么东西,对吗?”
“我现在不妨告诉你!你是我和心上人结合得来的宝贝!我想用我一生一世所有的权力去照顾你,呵护你。”
“我让你嫁给魏枳,是为了让你获取地位,不是给他当狗!”
“我让林惋保护你,是为了你不受打骂!不是让你把他当英雄!当救世主!我不妨告诉你,你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曾写信给我,他就是个探子!一个低贱的奴隶!卧底在你们身边的一个奸细!你对他产生感情纯属有病!”
“我原以为经过这一年你能长进很多,没想到你还是那么的幼稚无知!什么是情?什么是爱?难道你的这一辈子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考虑了吗?荣誉,地位,力量远比它们保值。”
“就算你不稀罕这些东西,你起码也应该能看见你手中的权力。”
“魏枳天资卓绝如何?林惋惊世骇俗又如何?他们有这些通天的修为,却都配不上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你的背后只需要有我!就足以过好这一生!何须从他们的手里讨得情爱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