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残响还萦绕在耳畔,祁梦蝶蜷缩在黄包车篷布下数着心跳。
旗袍暗袋里的珐琅药盒硌着肋骨,与周云帆塞进她手心的钥匙齿痕同样滚烫。
当车夫第七次拐进无名小巷时,西南方天际的铅云已化作倾盆暴雨。
\"到了。\"车辕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祁梦蝶掀开帘子就撞见周云帆的后背,藏青长衫被雨水浸成墨色。
他左手虚按腰间枪套,怀表链随着雨点击打发出细碎清响。
眼前的废弃仓库像头蛰伏的巨兽,剥落墙皮间露出扭曲钢筋,铁门铰链上凝结着可疑的暗红锈迹。
\"三秒后推门。\"周云帆指尖划过门缝,\"铁锈味里有硝化甘油的味道。\"
话音未落,祁梦蝶已经踢飞了嵌在泥地里的绊雷线。
钢丝断裂的嗡鸣声中,十二道黑影从二楼悬梯跃下,为首的老者银丝眼镜泛着冷光——正是公董局档案室里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陈管家。
\"周先生竟真能找到这里。\"陈管家擦拭镜片的手突然甩出三棱刺,\"可惜今晚的雨,最合适洗刷尸体。\"
子弹擦着祁梦蝶的盘发没入铁门,火星引燃了提前泼洒的煤油。
周云帆将她拽进阴影的刹那,二十七个着火点同时爆开,火舌舔舐着悬在顶棚的硝酸铵麻袋。
祁梦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在法租界爆炸案卷宗里见过的化学公式正疯狂涌入脑海。
\"东南角通风口!\"她甩出银簪击落两枚飞镖,剧痛让眼前炸开成片光斑,\"硝酸铵受潮分解会产生...\"
周云帆的枪声截断了她的话。
特制消音器在暴雨中吞吐着火舌,七个枪手应声倒地时,他已然撕下袖口伪装,露出贴满敌特徽章的武装带。
当第八个敌人扑来时,祁云帆沾着血污的脸忽然扭曲成对方同伙的模样。
\"三队包抄后路!\"他易容后的沙哑嗓音刺破浓烟。
敌特阵型瞬间大乱。
祁梦蝶趁机滚进货箱堆叠的掩体,指尖抚过药盒底部的红十字刻痕。
两小时前教会医院传来的摩斯电码在疼痛中浮现——三年前领事馆爆炸案幸存者名单里,有个烧伤面积达73%的药剂师。
爆炸冲击波掀翻了整排木箱,陈管家的鳄鱼皮鞋踩住她翻飞的旗袍下摆。\"祁小姐的记性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危险。\"三棱刺抵住她颈动脉的瞬间,祁梦蝶看清了他袖扣内侧的鸢尾花纹。
剧痛化作利刃劈开记忆迷雾。
三年前法租界庆功宴的宾客名单、爆炸当日药品运输记录、还有...周云帆耳后那道永远渗血的伤口。
她突然对着陈管家露出带血的微笑:\"你们在找领事馆地窖里被炸毁的东西。\"
老者瞳孔骤缩的刹那,周云帆的子弹精准穿透他持械的右手。
伪装成敌特头目的男人甩出烟雾弹,在混乱中将祁梦蝶拽上悬梯。
他撕下假面时,耳后伤口正随着剧烈喘息绽开新血。
\"药盒。\"周云帆的声音比绷带下的皮肤更苍白,\"两粒。\"
祁梦蝶却将药片按进他染血的衣领:\"你易容超时了。\"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紫黑的瘀痕,那是过度使用缩骨术的印记。
燃烧的麻袋轰然坠落,映亮了他眼底未曾示人的恐惧——就像三年前他抱着那个浑身焦黑的女人冲出火场时的眼神。
陈管家的狞笑从下方传来:\"周先生不妨猜猜,当年地窖里那管鼠疫杆菌,现在培养到第几代了?\"
整面砖墙突然向内塌陷,露出后面幽深的防空洞。
潮湿的冷风裹挟着某种熟悉的药水味扑面而来,祁梦蝶的头痛突然达到新的峰值。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她看到周云帆撕碎了最后一张伪装,将某个闪着冷光的金属物塞进她紧握的掌心。
金属物棱角刺入掌心的疼痛让祁梦蝶短暂清醒。
周云帆揽住她后腰的手掌滚烫,另一只手正将打空的弹夹磕在悬梯铁栏上重新装填。
防空洞里涌出的腐霉味混着硝烟,在她鼻腔里绞成尖锐的刺痛。
\"西南方砖墙有夹层。\"她借着爆炸火光在周云帆肩头写字,指尖下的肌肉因持续缩骨易容而痉挛,\"三年前领事馆平面图...通风管道...\"
子弹擦着耳畔掠过,打断她断续的低语。
周云帆突然将她整个裹进长衫,后背重重撞上生锈的锅炉。
铁皮震颤的嗡鸣中,他摘掉沾血的圆框眼镜,露出祁梦蝶从未见过的凌厉眼神:\"数到五就朝右滚。\"
他染血的衬衫下摆扫过她眼帘时,祁梦蝶突然看清锅炉内侧的反光——那是用指甲反复刻画的化学分子式,与教会医院病历夹上褪色的墨迹如出一辙。
记忆如开闸洪水般倾泻,三年前爆炸案的硫磺配比、法租界失踪的氯气罐车、还有此刻防空洞里愈发浓烈的石碳酸味。
\"是焚尸炉!\"她脱口而出的瞬间,周云帆已踹开锅炉暗门。
陈管家的狞笑突然变调:\"拦住他们!\"十余枚三棱刺破空而来,却在触及周云帆后背时被他反手甩出的铜制怀表尽数击落。
表盘碎裂的刹那,十二根淬毒银针呈扇形绽开,最末端的细针精准刺入陈管家喉结。
祁梦蝶被周云帆推进暗门的刹那,瞥见老者抽搐的指尖正伸向腰间引爆器。
那些刻在药盒底部的摩斯密码突然在疼痛中重组,她猛地攥住周云帆渗血的手腕:\"硝酸铵遇热分解方程式!\"
轰隆——
比先前剧烈十倍的爆炸声从头顶传来。
周云帆将她护在身下时,后肩被飞溅的铁片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祁梦蝶的旗袍领口浸满温热液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他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颤动的眼睫,某种比硝烟更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蔓延。
\"东南三十步有竖井。\"周云帆的声音混着血沫,易容面具早已碎裂成屑,露出苍白如纸的真容。
他指尖抚过祁梦蝶掌心的金属物,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她看清那是半枚雕刻着鸢尾花的黄铜钥匙——与陈管家袖扣的纹样完全一致。
坍塌的砖石将追兵阻隔在火海另一端,竖井铁梯却在此刻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周云帆突然托住她腰肢向上抛去:\"抓紧锁链!\"
祁梦蝶的惊呼卡在喉间。
指尖触及井口潮湿泥土的瞬间,下方传来钢筋弯折的巨响。
她转身只看到周云帆被气浪掀飞的身影撞向井壁,藏青长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云帆!\"
从未唤过的名字裹着血泪砸进尘埃。
祁梦蝶解开盘发金钗刺入掌心,疼痛激发的记忆如走马灯掠过——三年前法租界地窖平面图、鼠疫杆菌培养皿的冷藏温度、还有那把能打开所有领事馆密柜的万能钥匙图样。
她突然倒转身体向下坠落。
周云帆惊怒的呵斥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祁梦蝶在空中展开染血的旗袍,金线滚边的下摆扫过井壁某处凸起。
当金属碰撞的脆响传来时,她已借力荡到周云帆身侧,手中金钗精准插入他腰间的攀岩索扣。
\"你疯了?\"周云帆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眼底翻涌的恐惧比防空洞更幽深。
不断坠落的碎石间,祁梦蝶却笑着将黄铜钥匙按在他心口:\"陈管家袖扣的鸢尾花...是法国领事私章纹样。\"
井底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气浪推着两人冲上井口。
周云帆用最后力气将她推出竖井,自己却因脱力向下滑落。
祁梦蝶反手拽住他武装带,发间银簪在水泥地面刮出刺目火星。
\"两年前霞飞路枪战,\"她喘息着将攀岩索绕上手腕,\"你也是这样抓着那个浑身着火的女人?\"
周云帆瞳孔剧震,尚未开口,整座仓库突然发出垂死的呻吟。
承重柱接二连三倒塌,燃烧的硝酸铵麻袋如陨石坠落。
祁梦蝶最后的记忆,是周云帆染血的手掌覆上她眼睛时,指缝间漏出的漫天红莲。
当呛人的烟雾吞没所有光线时,她听见周云帆在耳边低笑:\"这次你记得太清楚了。\"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她腕间瘀痕,某种温热液体正顺着相贴的脖颈流进衣领。
远处传来地下水管的爆裂声,却盖不住彼此胸腔里轰鸣的心跳。
黑暗中有金属物滚落的声音,像是那把黄铜钥匙,又像是敌特徽章坠入深渊。
祁梦蝶在浓烟中摸索周云帆的伤口,却被他捉住手指按在某个冰凉物件上——那是半枚刻着数字的齿轮,与黄铜钥匙的缺口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