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暖阁之中,沈老爷与苏定隔桌对坐,小侯爷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给两个人添酒。
二人碰了碰杯之后,沈毅微笑道:“这一趟海外之行,淮安军的水师收获不少,不过这几年也着实辛苦安邦兄了。”
苏定两只手端起酒杯,与沈毅碰了碰,然后摇头道:“沈公全力支持,用了两三年时间,末将也只是在东瀛岛上站稳脚跟而已,实在是惭愧的很。”
“谦虚了。”
沈侯爷微笑道:“如今,倭岛几乎被安邦兄占了一半,这也是开疆拓土的大功劳,谁也消抹不掉的。”
“倭人狡猾,而且凶残,几乎所有的倭人幕府,都会阴养死士,让咱们的将士损伤惨重,在那里待了一年之后,淮安军才算是适应了下来。”
苏定想了想,继续说道:“沈公,您说的那座银矿,末将等已经占下来了,因此末将才从那里回来向朝廷汇报,而且近年来,咱们屡战屡胜,倭人的所谓天皇,已经数次求和,按您的意思,这倭岛,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沈毅抿了口酒水,开口道:“安邦兄不想打了?”
苏定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沈公,带过去的人,都是咱们淮安军的水师,他们实在是不太愿意一直待在倭岛上,不少人已经想着要回来了,末将的看法是,倭岛离咱们中土太远,打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倭人愿意归降,作为大陈的藩属国,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打下去了。”
沈老爷再一次端起酒杯,跟苏定碰了碰,笑着说道:“安邦兄说得对,东瀛本岛距离咱们太远,打下来也没有太大用处,不过既然已经花了这么多精力,就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退回来,今年安邦兄再去一趟东瀛,跟那些倭人说,要我们退兵容易,但是…”
沈毅语气轻松,开口道:“他们的天皇,要换一换。”
苏定思考了一下,有些不解:“沈公,倭人天皇跟您有仇?”
“没仇。”
沈侯爷笑着说道:“我的意思,不是换个人做天皇,是换一个世系来做,他们所谓的万世一系…”
“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倭人天皇,自称是天照大神的后代,因此他们并不是世俗政权的君主,更像是政教合一的神皇。
之所以能够维持所谓的万世一系,因为很多时候,天皇已经不再掌握世俗的权力,只是作为象征,作为吉祥物存在。
而沈毅,要打破这个所谓的万世一系。
道理很简单。
这个时代的交通实在是太落后了,落后到即便淮安军取下整个东瀛岛,大陈也很难实行有效的统治,尤其是本国将士不愿意常驻在那里的话,派个总督过去,也很有难度。
而如果换一家人做天皇,实现实质上的“改朝换代”,那么这一家新天皇,一定不会被倭人认可。
毕竟数百上千年的神系传递,拥有着巨大的惯性。
再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这个新天皇大概很快会被本国人民推翻。
但是沈毅就是一个很好的外力,有沈毅在,新天皇就可以维系自己的统治。
也就是说,这个新的天皇,一定会对沈毅,或者说对淮安军产生依赖。
这种依赖,会让他称为大陈的忠犬,称为名为天皇,实为大臣东瀛总督的政治人物。
而这种政治人物,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倒向大陈,倒向沈毅,而且会尽全力维系大陈在东瀛岛上的既得利益。
比如说…
那些银矿。
这种法子,实际上并不是沈毅发明的,而是另一个世界里某位世界警察常用的路数,听起来很简单,并不复杂,但是很难破解。
除非,拳头大过淮安军。
苏大将军愣了愣,开口道:“沈公,倭人们会答应么?”
“不答应就继续打,我这两年弄出了一些新玩意儿,薛威那里用不到,正好一股脑都给你,你拿去试试成色。”
苏定这才开口道:“成,末将就按沈公您说的办。”
沈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一旁听的入神的小侯爷,立刻提起酒壶给两个人倒酒。
二人碰了杯酒之后,苏定扭头看了看一旁半天没有说话的沈渊,笑着说道:“小侯爷看见了罢,侯爷三言两语中,就藏着大智慧,你跟在侯爷身边,可要多学一学。”
沈渊咧嘴一笑:“苏伯伯,我爹是天纵奇才,他身上的本事,侄儿哪里能学得来?”
苏定笑着说道:“学得个三四成,便受用无穷了,你看看你薛叔叔,他自称得了侯爷三成本事,便已经是当世名将了。”
沈老爷在一旁,微笑不语。
提起薛威,苏定这才想起来,开口问道:“沈公,薛大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不是老样子。”
沈老爷仰头喝了杯酒,开口道:“当年北伐之后,他就一直在太原任太原将军,朝廷无有战事,适合他的也就只有大同防线,这些年只是加了几次俸禄,职位没有变动。”
说到这里,沈毅微微皱眉:“说起来,我也快一年没有见到他了。”
苏定低头,笑着说道:“末将估计要两三个月之后才会出海,过些天末将去太原,瞧一瞧他。”
沈老爷微笑道:“不去瞧瞧凌大将军?”
苏定摇了摇头,闷声道:“算了罢,他现在未必认得末将了,何必去自找没趣。”
苏定奉命出海之后,凌肃就被调到了山海关,去跟朱里真人打交道去了。
不过从十年前开始,苏定与凌肃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僵,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沈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端起酒杯,淡淡的说道:“满饮此杯,祝安邦兄马到功成。”
“平定东瀛之后,我亲自为安邦兄请功。”
苏定端起酒杯,沉声道:“末将多谢沈公。”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
三日之后,沈毅交代完了燕京的事情之后,动身离开总督府,准备南下。
沈桑桑拉着老爹的手撒娇,想要沈毅把她一起带到南边去,沈老爷揉了揉自己大闺女的脑袋,笑着说道:“家里谁都能去南边,你可不能去,南边许多人惦记着我家女儿呢。”
“你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父女俩说了会话,沈毅扭头看了看,没见到沈渊,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哥呢?又跑到哪里去了?”
沈桑桑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他要不然就是偷偷溜出去了,要不然就是去地牢里了。”
“他老喜欢,去那间地牢里,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罢了,不等他了。”
“你在家里,好好听话。”
沈毅微笑道:“等爹爹从南边回来,给你带礼物回来。”
沈桑桑应了一声:“那爹爹快些回来。”
沈老爷笑了笑:“记住,不许…”
“不许被穷书生骗嘛。”
沈桑桑白了自己老爹一眼:“您这句话,女儿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沈侯爷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便挥手道:“启程。”
…………
总督府地牢里,小侯爷嘴里刁了根草,看着地牢里这个披头散发,头发已经全部花白的老头。
他看着这老头,忽然哼哼了一声。
“疯老头,小爷从南边回来了。”
这披头散发的老头,背着身子对沈渊,一句话也不说。
总督府地下的这座地牢,是沈渊十五岁那年发现的,发现的时候,这里头就关了这么个怪老头。
怪老头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说一些怪言怪语。
不过他有时候也会清醒一些,跟沈渊能说上几句话。
从前,年轻的小侯爷很好奇这老头是谁,便偶尔会来瞧他,跟他说说话。
不过不管他怎么问,父亲沈毅,从不肯说这疯老头的身份。
小侯爷盯着这老头,“嘿嘿”了一声。
“我小时候,听人家一直叫你疯老头疯老头,其实不是叫你疯老头。”
“你姓冯,他们是叫你冯老头,是不是?”
“疯老头”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牢门外面的沈渊,目光有些惊恐。
小侯爷盯着他。
“我去了一趟江都。”
疯老头怪叫了一声,在墙上又抓又挠,然后大哭大叫起来。
他的声音,如同夜枭,难听至极。
“我不姓冯!我不姓冯!”
他怪叫了几声,猛地回头看向沈渊,尖叫了一声,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
小侯爷本来蹲在地上,闻言站了起来,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果然是你,亏老子以前还觉得你可怜。”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