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禄离开之后,洪德皇帝坐在椅子上,把手里的账目放在一边,然后拿起了那篇十大罪的奏书,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越看,他越是高兴,几乎是满面红光。
“淮安军真是朝堂上的一记良药。”
皇帝合上这本奏本,喃喃道:“自淮安军占了徐州之后,不仅议事堂的文官们变得顺心了许多,连淮河水师这种痼疾,也药到病除。”
小声咕叨了一句之后,皇帝斜躺在了自己的软榻上,闭上眼睛,享受着胜利的快感。
此时,在这场沉毅与赵家持续了好几年的冲突之中,这位洪德天子,成为了事件的最大受益人。
困扰了大陈皇室几乎两代人的赵阀,随着赵禄的低头,就这么突然轻飘飘的随风而逝了。
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这让洪德皇帝,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因为洪德朝到这里,即便将来的北伐再无寸进,单是他现在收获的东西,就已经足够多了。
哪怕他现在,再没有任何一件政绩,北伐也再没有一点结果,他这个皇帝,也可以算得上是大陈南渡以来最出色的皇帝之一了。
功劳直追宪宗皇帝!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太监高明才从外面回来,小心翼翼的站在了皇帝身边,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赵大将军已经送回安平侯府了。”
皇帝依旧躺在软榻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洋洋的说道:“传五军营几个副帅,进宫见朕。”
高明低着头,应了声是,转身吩咐内侍省的太监传旨意去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又回到了皇帝身边,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陛下,后宫有几个奴婢传消息说,今天上午,皇后娘娘与惠妃娘娘在后花园碰上了,似乎闹了矛盾…”
皇帝本来心情正好,闻言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瞥了一眼高明。
“闹了什么矛盾?”
“皇后娘娘说惠妃娘娘不懂规矩,没有按时去皇后娘娘那里行礼…”
“而惠妃娘娘则是说,皇后娘娘断了昭德宫消暑的冰…”
皇家向来有自己的冰库,冬天存冰,作夏天消暑之用,作为后宫的皇后娘娘,这些“资源分配”,自然是孙皇后决定的。
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
“皇后娘娘回宫之后,说是被惠妃娘娘气的动了胎气,这会儿已经有太医去请脉了…”
皇帝听到这里,只觉得头痛不已,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说道:“朕打理国事,都没有这么烦恼,这些妇道人家,真是一天也消停不下来!”
高太监低着头,问道:“陛下您…”
“不去不去。”
皇帝摇头道:“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兵部户部议事堂的人都要见,五军营的将领也要见,这会儿正在关键时候,哪里有精力去处理这些闺帷之事?”
“报坤德宫罢,让母后给她们主持公道。”
高太监微微低头,应了声是。
不过他心里清楚,事情报到太后娘娘那里,那么惠妃娘娘,定然是要吃亏了。
而且一定吃亏不小…
………………
徐州府,南城门。
战况依旧激烈。
但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激烈了。
因为征南军也是人。
在一个多月的进攻之中,征南军即便阵亡的人数没有过万,但是伤亡的人数绝对是过万的。
带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在这个状态下,尽管图远的用兵策略没有改变,但是士气已经不再,征南军打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么拼命。
沉毅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了一眼正在朝着徐州进发的征南军,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赵涿,微笑道:“赵兄到徐州,也有好几天时间了,如今四个城门都去了一遍,感觉如何?”
此时赵涿到达徐州,已经有五天左右,沉毅并没有给他安排差事,而是让他在四个城门到处看一看,了解了解徐州城的情况。
赵涿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沉侍郎,下官想不明白,齐人现在的兵力,攻下徐州的可能性不大,为什么还要这样强攻。”
他皱眉道:“这已经是完全不顾将士性命的打法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微笑道:“先前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现在大概想通了。”
“北齐征南军换将,这些征南军对于那个新任主将图远来说,不过是一个个数字,死多少人,都不怎么被他放在心里。”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瞒赵兄,齐人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五六天时间,就能统统到达徐州城下。”
“那时,徐州城外,会有近二十万齐军。”
沉老爷看向赵涿,笑呵呵的说道:“现在,我淮安军还可以进退自如,到了那个时候,就只能固守徐州,很难出得去了。”
“那个时候…”
沉毅看着赵涿的表情,澹澹的说道:“说不定还需要赵大将军与赵兄你搭把手。”
听到这句话,赵涿明白了沉毅把自己叫过来的用意所在,他想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沉侍郎奉诏节制淮河水师,只要有将令,淮河水师自然会遵从。”
沉毅笑着说道:“没有赵大将军点头,莫说是我的将令,便是朝廷的圣旨,恐怕也调不动淮河水师。”
赵涿抬头看了看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来了一句:“沉侍郎,家父此时,应该已经在建康了。”
“以后的淮河水师,未必就是家父说了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将来淮河水师与沉侍郎之间,在有什么龃龉,沉侍郎可不能记在我们父子头上了。”
听到他这句话,沉毅先是一愣,随即皱了皱眉头:“赵侯爷,去建康了?”
赵涿低头道:“沉侍郎手底下,不是有邸报司么?据说已经到了神通广大的地步,邸报司一查,自然就清楚了。”
沉老爷背着手,看着赵涿,微笑道:“赵兄想挑拨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不敢。”
赵涿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宠信沉侍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不是末将能挑拨得动的。”
“只要沉侍郎您北伐顺利,陛下一定会全力支持淮安军,这没有任何问题。”
沉毅看着赵涿,眯了眯眼睛。
赵涿话外之意很明显,意思是一旦淮安军北伐失利,他沉毅可能就会失宠了。
而赵家,说不定就能从祸事之中跳脱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沉老爷闻言,笑了笑:“赵兄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我只是江都府一个书生,北伐或者不北伐,于我都没有太大意义,我是两榜进士,实在不行,到地方上去做不了知府,做个知县怎么也绰绰有余。”
“我虽然想要北伐,但是最想北伐的,绝不是我沉某人。”
沉老爷背着手,飘然远去。
“你们赵家,正是没有看清这一点,才至今日之窘境…”
…………
数日之后,征南军开始往后收缩,基本上全面停止了对徐州城的进攻。
沉毅重新来到东门上,用千里镜看着远处的齐人营地。
苏定站在他身后,缓缓放下手里的千里镜,然后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这些齐人撤的很干脆,竟像是要放弃攻打徐州一般。”
沉毅摇头,开口道:“北齐皇帝,把北边边军的主将都调来了,足见其攻打徐州的决心,齐军绝不可能就这么轻言放弃。”
“他们现在后撤,可能…”
沉老爷面色凝重:“可能是援兵到了。”
现在有内卫的情报,沉毅耳目又聪明了一些,基本上对于徐州附近的情况,甚至对燕都的情况,都能够大侄掌握。
按照内卫的情报,北齐的援兵到达徐州,就是这几天的事。
苏定犹豫了一下,问道:“沉公,他们的援兵到了,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自然是继续守着徐州。”
苏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沉公您准备守到什么时候…”
沉毅闻言,看向北边。
“守到老家伙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