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块金牌,沉毅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毫无疑问,皇帝这一次非常大方,几乎是把能给沉毅的权柄,统统授给了沉毅。
不过皇帝的这番“谕旨”,还是有些问题的。
首先是沉毅并没有看到圣旨,也就是说,皇帝的这番话,很有可能是他自己说的,并没有经过中书宰相。
多少是有点不合乎流程的。
如果搁在一些腐儒身上,说不定会拒不接这份旨意,觉得皇帝是在乱发中旨。
不过沉毅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是跟那些朝廷里的读书人不是一个路数,他在朝廷里是妥妥的皇帝一党。
现在出来做事,皇帝也授权了,就没有必要去理会那些读书人的感受。
但是,皇帝这番旨意里,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即便他已经授权沉毅节制淮河水师,但是淮河水师,会不会乖乖被沉毅节制?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因为为将者,领兵在外,最重要的并不是知彼,而是知己。
首先要知道自己有多少兵力,或者说,自己有多少战斗力。
如果淮河水师处于可不可用的未知状态之中,对于沉毅来说,还不如干脆不可用来的干脆。
想到这里,他先是伸手接过这块牌子,收进了袖子里,然后笑着问道:“杜副帅,请问陛下的御旨,是只送到我这里,还是也抄送了淮河水师?”
杜庸连忙说道:“沉侍郎这是什么话?这种是事关兵权的大事,自然不可能不知会淮河水师,淮河水师的赵大将军,知道这个消息,可能还要比沉侍郎您早一些。”
说到这里,他对着沉毅抱了抱拳,笑着说道:“恭喜沉侍郎,年纪轻轻便深得圣卷,手握重兵,当真是前途无量。”
他感慨道:“以这样下去,沉侍郎估计未满而立之年,就要入朝拜相了。”
沉毅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杜副帅取笑,我现在与在外领兵的武将无异,莫说是拜相了,就是回兵部都遥遥无期。”
杜庸重新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轻声笑道:“沉侍郎,下官临来之前,高公公曾经见过下官一面。”
“高公公让下官转告沉侍郎,沉侍郎打下徐州之后,陛下龙颜大悦,已经与几位宰相商量好了封赏,等徐州彻底稳固下来,朝廷的封赏立时就到。”
沉老爷抿了一口茶水,哑然失笑。
“什么封赏,让杜副帅这样神秘。”
他看着沉毅,微微压低了声音:“江都伯。”
说完这三个字,杜庸微微低着头,笑着说道:“这是本朝第一个世爵,沉侍郎圣卷之隆,无以复加了。”
听到这番话,沉毅默默放下已经送到嘴边的茶水,思索了一番之后,微微摇头,笑了笑:“且不说有没有这个爵位,就算有,也是朝廷收复徐州之后的事情了。”
“暂且不提它。”
杜庸感慨连连:“沉侍郎真是心性如水,这事要是放在下官身上,下官恐怕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沉侍郎只是几句话,便轻飘飘的过去了。”
沉毅笑呵呵的说道:“未到手的东西,想了也无用。”
“副帅与几位内卫的兄弟,一路进徐州不容易,今天中午我请大家伙好好吃一顿饭,喝顿酒。”
杜庸站了起来,先是躬身致谢,然后笑着说道:“沉侍郎,吃饭喝酒自然是要的,只是下官先要知道现在徐州是个什么情况,战况如何,好报知宫里。”
沉老爷一怔,问道:“这些我能说得么?”
按理说,内卫到徐州来,无论什么情况,都应该由他们自己去听去看,然后将听到看到的情况,报知宫里。
直接问沉毅这个徐州的“现管”,肯定是不行的。
杜庸微微低头道:“来之前,高公公说了,到了徐州之后,立刻禀报徐州情况,下官们刚到徐州,来不及自己去看了,只能先问沉侍郎,给宫里报上去。”
他微微低头道:“沉侍郎您功劳卓着,下官是信得过的。”
沉毅这才释然一笑,开口道:“那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们想问什么,我便说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杜副帅,我现在想送信回大陈境内,好送么?”
杜庸不假思索,回答道:“好送.按照陛下的吩咐,内卫这会儿有近五百人,专门负责维持通信正常。”
沉老爷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开口道:“那麻烦杜副帅,替我送一封信出去。”
杜庸拍了拍胸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交给下官就是。”
………………
凤阳府,淮河水师总兵府。
这里是淮河水师大将军,安平侯赵禄的宅邸,也是他在前线的官邸。
平日里,赵大将军并不是很喜欢待在这个宅子里,因为淮河防线漫长,他需要经常骑马,在淮河沿岸巡视。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赵禄已经许久没有离开凤阳城,离开这座总兵衙门了。
他枯坐在书房里,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没有人敢去打扰他,除了少将军赵涿能够偶尔进入书房之外,其他人概莫能入。
这天,少将军赵涿,咬牙敲响了书房的大门,低声道:“爹,内卫来人了。”
书房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房门才缓缓打来,赵大将军一身青色便衣,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起来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太好。
“带路罢。”
赵涿应了一声,领着赵禄到了前宅,在会客厅见到了内卫来人。
这人姓郑,是内卫的一个校尉,见到赵禄之后,这个郑校尉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抱拳,低头行礼道:“卑职拜见侯爷。”
赵禄坐在了主位上,看了这个汉子一眼,问道:“郑校尉…”
“所来何事啊?”
“特来与侯爷报信。”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两只手捧在了赵禄面前,低头道:“侯爷,这是兵部侍郎沉毅沉大人,从徐州送出来的书信,特意交代,一定要送到侯爷您的手里。”
听到他这句话,赵禄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的赵涿一眼,少将军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赵侯爷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澹澹的伸手接过,问道:“除此之外,郑校尉可还有事?”
这内卫的汉子连忙摇头:“信已经送到,卑职无事了,这就告辞。”
赵禄默默点头,开口道:“涿儿,让人安排郑校尉酒菜。”
赵涿点头,转身吩咐一个总兵府的下人,带郑校尉下去吃喝去了。
郑校尉离开之后,父子俩看着这封静静躺在书桌上的书信,彼此都没有说话。
因为父子俩都清楚,理论上来说,沉毅已经成为他们的领导了。
而这封信,也必然是来者不善的。
过了好一会儿,赵禄才缓缓说道:“由你来拆信罢。”
赵涿点了点头,从桌子上把这封信拿了起来。
前面都是一些叙旧的部分。
到了最后几句,沉老爷才开始说正经事。
“弟今初授圣诏,惶恐不已,自觉以微末之才,何能节制大陈名将?”
“然则圣恩如露,圣威如狱。”
“弟虽在外,亦不敢不受,不敢不领。”
“如今,弟蒙圣意,协调诸军,然弟久至齐地,对淮河水师实不了解,无从协调。”
“弟听闻淮河水师指挥佥事赵涿,精通水战,熟悉淮河水师兵事,今致信兄长,调指挥佥事赵涿北上徐州,一来互通消息,二来弟也可以多了解了解淮河水师。”
到这里,这东信终于写完。
赵涿看完之后,气的两只手都微微臂颤抖。
“爹…”
赵涿微微咬牙,开口道:“沉七这厮,想把儿子调离您身边,调到徐州去!”
赵侯爷默默站了起来,伸手拿过赵涿手上的文书,认真的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沉七这厮…”
安平侯爷默默握拳。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