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李望的出生,的确与沉毅有脱不开的干系,毕竟那位惠妃娘娘,当初不管是与皇帝陛下见面,还是私会,一直到后面进宫,沉毅都是全程参与的。
从这个角度而言,皇帝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他叫沉毅一声叔,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但是这孩子的出生是有问题的。
且不说他母亲的身份来历有些敏感,即便是撇开惠妃娘娘旧日的身份不提,皇长子李望,也只是个庶出。
更要命的是,皇后娘娘在生了一位公主之后,肚子就一直不怎么争气,至今无子。
如果皇后娘娘无子,宫里其他的妃子也无子,那么这件事情倒好处理了,要命就要命在,洪德七年皇帝大婚至今,已经过去了快六年时间,这六年时间里,皇帝数次扩充后宫,遴选秀女。
现在,后宫已经相当充实,除了皇长子李望之外,宫里又先后生出了三个皇子,夭折了一个,还有两个活了下来。
皇后娘娘已经有了过继皇子要自己膝下的心思。
去年还曾经有传闻说,皇后娘娘去寻太后娘娘,想要把皇长子过继到自己那里,也就是说要把惠妃的儿子给抢走。
这件事不知道是太后娘娘不同意,还是皇帝陛下发了火,后面也就慢慢不了了之了。
因为这件事,再加上惠妃娘娘在进宫之后,一直跟皇后娘娘不对付…
后宫将来,一定会发生一场大斗。
本来给一个皇子当叔叔,或者当老师,都没有什么关系,将来无非是与一座王府亲近一些,但是如果是牵扯到后宫争斗,而且是这种极为激烈的争斗,就是沉毅不太愿意看到的了。
他脸皮子抽了抽,微微低头道:“陛下,皇长子与臣,确有一些渊源,但臣大多是遵旨办事,不敢居功,君臣之别还是要分的,不然传出去,乱了礼法不说,还会让一些人心生不快。”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沉毅:“沉卿怕母后娘家的人生气?”
沉毅微微低头。
“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不说,说不定还会有人去追查臣这个“叔叔”的由来,臣经年不在朝廷里,无暇与那些人较劲,到最后都是给陛下您惹麻烦。”
沉毅口中这件事的“由来”,自然是指惠妃娘娘的来历。
其实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秘密了。
因为有很多知情人。
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们,可能不知道惠妃娘娘的具体来路,但是有不少人都知道,惠妃娘娘绝不是大理寺卿家里的孙女。
皇帝陛下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面带微笑:“还有人敢嚼舌根?”
“本朝自然是没有的。”
沉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继续说话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随着皇帝陛下威权日甚,朝廷上下已经没有人敢正面跟皇帝作对,也不会有人敢去说天子宠妃的这种八卦。
但是下一朝即位的,如果不是惠妃娘娘的儿子…
那么惠妃娘娘的事情,即便不被记录在史书上,多半也会传之坊间。
将会成为洪德朝的逸事。
不过若是这位皇长子即位,那么就是另外一个光景了,惠妃娘娘成为圣母皇太后,从前的一切旧事,再没有人敢提起。
毕竟之后的皇帝,都会是惠妃娘娘的血脉。
这些奇闻异事,只会在民间口口相传,到了下一个朝代,改朝换代了,才可能会成为“野史”。
那时候不知道多少年过去,有人要是说大陈的皇太后是青楼女子出身,多半也是没有人信的。
皇帝陛下抱着自己的长子,想了想之后,开口道:“沉卿说的不无道理。”
“那这样罢。”
皇帝微笑道:“如果是在外人面前,这叔侄二字就不要再提,私下里让这孩子称你一声叔叔罢。”
“毕竟你我君臣同龄,就算是咱们君臣之间的情分。”
皇帝看着沉毅,微笑道:“如何?”
老板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点头就有点太不给老板面子,沉老爷微微低头:“微臣遵命。”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笑着说道:“记住了没有,以后私下里见着,就喊叔叔。”
皇长子皮肤白皙,颇肖其母,生了一双大眼睛,闻言眨了眨眼,问道:“父皇,什么是私下里?”
皇帝微笑回答:“就是只有你们两个人,或者是没有外人的时候。”
李望“噢”了一声,从皇帝怀里下来,像模像样的对着沉毅作揖道:“沉叔叔。”
皇帝抚掌大笑:“这孩子过年拜年拜得多了,倒是懂了些规矩。”
说到这里,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笑着说道:“高明,抱他下去玩一会,然后就送回惠妃那里。”
“朕要与沉卿说正事了。”
高太监连忙点头,应了声是,然后过来对着皇长子挤出了一个恭敬了笑容。
片刻之后,皇长子李望,就骑着这位大太监的脖颈上,离开了甘露殿。
孩子走了之后,皇帝才指了指甘露殿的椅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老爷落座之后,皇帝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收拾了一下桌子上李望写的大字,然后看向沉毅。开口笑道:“齐人通过内卫,与朕谈了些条件。”
“据说,是永平帝自己亲自拟出来的条件。”
沉毅有些诧异:“年节送到陛下手里的?”
皇帝点头:“年初二送到朕手上的,大抵是永平帝年前拟出来的。”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微笑道:“那大概,这位北齐的皇帝,今年这个年没有过好。”
“哈哈。”
皇帝被沉毅这句话给逗乐了,他抚掌笑道:“何止是没有过好,朕听说他们的征南军,还在燕都报捷呢,说在淮安大破淮安军,歼淮安军数万人。”
皇帝笑容满面:“朕要是坐在他那个位置上,听到这个消息,气也气死了。”
沉毅更加诧异:“燕都认这个捷报了?”
“认,怎么不认?”
皇帝笑着说道:“还赏了周世忠官职呢,给他晋了半级,依旧领征南军,又给钱又赏东西的。”
洪德皇帝显然心情不错,笑呵呵的说道:“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还是能忍,要是朕,怎么也忍不了的。”
沉毅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低头道:“是了,永平帝不想打下去了,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捷报。”
皇帝微微冷笑:“占了朕的祖地六十余年,连租子都没交过一分一厘,他不想打就不打了?”
沉毅点头,然后看了看皇帝,问道:“陛下,臣斗胆一问,北齐皇帝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皇帝看着沉毅,静静的说道:“永平帝与朕说,他可以让清净司,不再追杀大陈的任何一人,同时开放互市。”
沉毅皱眉:“就这些么?”
“就这些。”
皇帝见沉毅皱着眉头,当即微笑解释道:“清净司倒没有什么,他们有清净司,朕也有内卫…”
“和邸报司。”
“关键是这个互市。”
沉毅默默说道:“据臣所知,两国这些年交易,都是他们买咱们东西多,洪德七年打仗的时候,太后娘娘还关停了互市,以惩戒齐人。”
“以前是这样。”
皇帝轻声道:“但是这一次互市,齐人愿意卖咱们马了。”
“而且是好马,连同没有骟过的母马一起卖。”
沉毅一愣,随即低声道:“这倒是大方。”
地处江南,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缺马,很难组建一支足够强劲的骑兵出来。
就像沉毅的淮安军来说,至今都没有多少战马,跟兵部要,兵部那里也没有。
沉毅想了一会之后,还是微微摇头:“陛下,臣以为这是齐人的缓兵之计,咱们南方没有很好的草场,有了种马也很难大规模繁育,况且繁育马匹至少十年才能建功,齐人很显然,是想拖陛下的时间。”
皇帝澹然一笑:“朕岂能不知?”
他看着沉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所以不是请沉卿过来,讨论如何继续伐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