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泷城飘着细雪,李素华把冻得发紫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弯腰捡起黏在绿化带边缘的奶茶杯。塑料杯里残余的冰渣混着雪水渗进指缝,她哆嗦着将垃圾塞进编织袋,身后三轮车的铁皮箱已经堆满了昨夜狂欢的痕迹——炸鸡盒、啤酒瓶、呕吐物,还有半截被踩碎的玫瑰花。
这是她确诊尘肺病的第三十七天。
\"妈,我给你捂捂。\"女儿小月的声音突然从记忆里浮出来。去年冬天也是这般冷,小月把她生满冻疮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十岁孩子的体温烫得惊人。李素华望着IcU病房的玻璃窗,里面插满管子的女儿像片被揉皱的纸,监护仪的警报声至今还在她梦里尖叫。
\"咳咳......\"喉头腥甜的血气打断了回忆,她扶着路灯杆剧烈喘息,羽绒服袖口蹭上一片暗红。这身橘色工作服还是女儿选的,小丫头躺在病床上翻淘宝页面,苍白的指尖划过屏幕:\"这个口袋大,能装暖宝宝。\"
雪越下越密,李素华摸出裤兜里的药瓶。铝箔板上的英文标签早已模糊,这是上个月从黑市买的仿制药,比医院便宜三分之二。她抠出两粒干咽下去,苦味混着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医生说过尘肺晚期吞咽困难,可她必须省下每一分钱——小月的靶向药不能断。
命运的冰棱
六年前丈夫车祸去世时,渣土车轮胎下那摊血泊也是这般暗红色。赔偿金被婆家扣下大半,她抱着高烧的小月跪在急诊室门口,护士塞给她一包退烧贴:\"先给孩子物理降温。\"那天她扫完了整条商业街的落叶,换来两盒头孢克肟。
\"阿姨,电梯里有狗屎!\"裹着貂皮大衣的女人捏着鼻子后退。李素华攥着钢丝球冲进轿厢,84消毒液溅在结痂的虎口上,疼得她倒吸冷气。这栋高档公寓的保洁主管说过,业主投诉三次就扣半月工资。
擦到第十二遍时,瓷砖缝里的顽固污渍终于消失。她望着反光墙面里佝偻的身影,突然想起上周复查时ct片上的白雾。医生指着那些棉絮状阴影叹气:\"粉尘沉积超过70%,该考虑住院了。\"
可住院意味着失去收入。昨天医院又催缴费用,小月最新的基因检测显示ALK阳性突变,第三代靶向药每月两万六。她把存折里所有零钱凑成整数汇过去,自己啃着便利店过期的饭团,老板娘偷偷多塞给她一盒牛奶:\"李姐,你咳血了。\"
玻璃瓶里的星星
\"妈妈你看!\"记忆里的小月举着玻璃罐雀跃,三百六十五颗星星都是用注射管包装纸叠的。化疗让孩子的头发掉光了,眼睛却亮得惊人:\"等罐子装满,我就出院陪你去扫大街。\"
最后一次骨穿那天,小月蜷缩在处置床上,针头刺入脊椎时没哭,却在看到她磨破的袖口时掉了泪:\"护士姐姐说我的头发能卖钱,你帮我剃了吧?\"李素华握着电动剃刀的手抖得厉害,女儿细软的青丝落在白床单上,像撒了一地槐花。
现在那个玻璃罐摆在出租屋窗台上,里面塞满了止痛药说明书折的纸鹤。李素华每天出门前都要擦一遍罐子,仿佛这样就能把消毒水味从记忆里抹去。昨夜大雪压垮了棚户区的电路,她在烛光里数着药片,突然听见小月的声音:\"妈,疼...\"
她赤脚冲进风雪,却在急诊室门口被保安拦住。充电台灯映着缴费单上的数字:预存费不足。怀里的女儿开始痉挛,她疯狂翻找每个口袋,最后摸出包着塑料袋的工牌——上面印着\"泷城环卫先进工作者\",塑封膜里还夹着小月幼儿园得的贴纸。
最后一片落叶
监控录像显示,李素华倒在文化广场的银杏树下是凌晨五点十七分。法医说剧烈咳嗽导致肺泡破裂,血沫堵住了气管。她右手紧攥着什么东西,警察花了半小时才掰开她冻僵的手指——是半朵皱巴巴的纸玫瑰,用医院缴费单折的。
\"这大姐上周还问我收废品。\"清洁队长红着眼眶踢翻垃圾桶,\"我说纸壳跌到三毛一斤了,她愣是把整条街的饮料瓶都码齐了。\"围观人群里有住高档公寓的姑娘突然尖叫:\"我想起来了!她帮我捞过钻戒!\"
雪地上散落着未封口的编织袋,露出半截鲜红的锦旗。那是小月去世后社区送来的,上面绣着\"城市美容师\",被李素华叠成钱包垫在枕头下。此刻锦旗的一角被风掀起,露出背面歪扭的铅笔字,是孩子最后的笔迹:
\"妈妈,下辈子我做保洁员,你当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