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转过头来与沈枭垚四目相对。
他怔了怔,驾马越过两辆小车走到沈枭垚跟前。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沈枭垚必须让开。
可就在他以为沈枭垚会冷冷的质问他,或者愤怒地叫他解释时,沈枭垚策马让开了,她一句话没说,只是平静的看着秦渊侧身让开。
两个车夫见她让开,马上扬鞭驾马过去。
他们走得很快,城门口只剩下沈枭垚和秦渊,守门的小吏出来开始准备关门。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峙了片刻,沈枭垚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她好像不需要秦渊的回答,而是就以这场沉默,回答了秦渊想问的一切。
然后她策马冲回了御都城内,秦渊没有犹豫,驾马跟上她道:“为什么不说话?”
沈枭垚没有看他,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路道:“说什么?说我成全你了?”
秦渊驾马靠近她,一把拉住了她手中的缰绳,迫使马儿慢下来:“沈枭垚,要不要跟我走?”
这一次沈枭垚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了:“我没向着苏启皇室,也不会跟你走。”
秦渊不解,“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还是你要回西亳去,或者你现在,回西亳去。”
夜幕已经落了下来,街上没什么人,皎洁的,带着冷意的月光照着沈枭垚和秦渊。
她面色严肃地看着秦渊道:“秦渊,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
秦渊抓住马缰立住,夜色里,两人在此形成了对峙。
他听见沈枭垚一字一句认真的声音,“我们苏家没有生出一个好儿郎,以这天下为己任,以这块国土为荣光,他们不顾百姓的死活,不管蛮夷进犯,由着蛮夷糟蹋自己的女儿妹妹,由着这块国土被羞辱,这样的苏启皇室要来还有何用。”
她像是麻木了,情绪完全没有一丝波动,反而冷得出奇。
她一双眸子黑黢黢地盯着秦渊,像是宣读圣旨一般道:“我替皇太祖父同意了,我作为这片江山的主人之一同意了。”
她没有说同意什么,但是她明白,秦渊也明白。
她说完这句话猛地一样马鞭朝庆阳大街而去,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长到她走远了秦渊还能看见影子的尾巴。
秦渊一人一马在原地站了很久。
从他重生回来,他幻想过无数次,沈枭垚知道他有谋逆心思后悔如何,但大多都是反对的,虽然沈枭垚两世都搅和的皇室人仰马翻,可是她从没憎恨过自己是苏兰惜,从没有怨恨过自己的身份。
她的身份是苏启皇室给的,她可以搅和自己的家族事,却未必允许旁人来染指这天下。
可是沈枭垚根本没有露出一点反对的意思。
他突然回想起前世,沈枭垚在与初初相恋时曾问他:“秦渊,你想过当皇帝吗?”
他以为沈枭垚在试探她,嗤笑一声道:“当皇帝难道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难道不是?”
他记得自己答的是:“双刃剑吧,无上的权力,人却被那把椅子困住。”
沈枭垚当时什么表情呢,似乎笑了笑,最后娇嗔道:“那我可没什么给你。”
那我可没什么给你。
那我可没什么能给你了。
是这句话,其实是这句话。
除了皇位,我已经没什么可以给你了。
秦渊突然发现自己抓住缰绳的手是颤抖的,他十分后知后觉的在想,前世的沈枭垚最后在想什么。
她被顾千俞误打误撞找了回来,带着心中的忿忿不平回到御都,旁人杀她,她也杀旁人,她依附了他,也利用了他。
她的手沾了血,于是在这条路上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使得皇室凋零的速度加快,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拿起刀开始反启。
她死的时候很清楚吧。
皇帝不仅老了还十分昏聩,太子和雍王都死了,天下不平,而他作为兵权最大的将领,起兵推翻暴政简直是名正言顺。
她就是故意将他推出去的,就是故意把天下给他的。
可她呢,上一世,她终究没有变成沈枭垚。
苏兰惜没了家,她杀了兄弟姐妹,断了苏启江山的未来,她也没了孩子,御都在她身心上留下的伤痛太多了,她也回不了西亳了。
那一世,于她而言太累了,没有人告诉过她可以回头,或者还可以走下去。
于是在朝阳殿,面对跛脚来质问她,来杀她的太子,她先一步拔出匕首刺透了太子的胸腔,然后拔出那把剑,在所有侍从冲进来时反手划破了自己的脖颈。
一滴水落在了秦渊的手背上,然后无数的水滴噼里啪啦地落下。
秦渊一时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也许,他忍不住想,也许前世的沈枭垚并不是背叛了他,而是不爱他。
不爱他,所以他不是归宿。
沈枭垚回到绛云宫时浑身已经湿透了,秋雨很冷,冻得她嘴唇都已经发紫了。
金蕊和景泰在沈枭垚驾马往外头去时,两人就假装沈枭垚已经回宫了,也跟着回了。
至于沈枭垚,金蕊嘱咐守内宫的太监说,芙蕖替沈枭垚取东西去了,等芙蕖回来了记得放行。
沈枭垚是用芙蕖的身份回来的,因此她一进绛云宫,金蕊和景泰便冲上来将她身上的湿衣服剥落,沈枭垚有些虚弱地靠在金蕊身上,便听她道:“皇后派了嬷嬷过来,说是看看您上次有没有受到惊吓,奴婢便叫景泰躺到床上假装您入睡了。”
沈枭垚点闻言了点头,看她有没有受到惊吓是假,看她今日出宫有没有回来是真,恐怕是担心她真的跟徐家结盟,想法子跟杨家作对。
堂堂皇后,眼界窄就罢了,想法也钻牛角尖。
沈枭垚以为这场雨第二日便会停,她不记得了,这场雨一开始便连着下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