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蛟哪里受过这等虐待,死命的甩动脖子,尾巴乱摆,激起巨浪如柱,巨大的獠牙无力空张着,天地间只听得阵阵龙吟!
可饶是如此,都无法甩脱女英分毫!
女英杏眼圆瞪,咬牙切齿,“大胆妖物,不仅为祸人间,还咬伤无辜乡民,我饶不了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下死力攥紧树干,认准了那白蛟身上的某一个点,连翻猛攮!
树干总不比石制的刀斧利器,起先折口参差还算锋利,攮的遍数多了,断面都快被磨平了,但女英力量惊人,生生被她连攮带撬,终于拔出了那片巨大鳞片,漏出底下的嫩肉来!
女英伸手就将树干丢了,以它的逆鳞为刀,一刀捅进了嫩肉里!
那白蛟痛极,嘶吼一声,裹着巨浪一个猛子扎入湖水,朝着湖底一边翻涌一边泅游,女英骤然入水,憋气不足,且湖底破水迅猛,她岔了一口气,把持不住,松开了手。
眼瞧她松手,那白蛟哪里还敢耽搁,一个甩尾就将她卷到一边,仓皇逃窜了。
女英被水流拍了个七晕八素,好不容易才浮上水面。
白蛟作乱停止,湖面就平静了,虽还有风雨,但已不至于无法忍受。
她紧抓鳞片,还想再追,却见岸上一青一白两条蛇,急惶惶的立首等她,嘴里连嘶。
她心里咯噔一声,快速游回岸边,一下子便扑在了元清身上。
元清胸腹的伤口还在涌血,狰狞的皮肉翻转出来,被水泡的泛白。他的额头高热,烧的整张脸酡红。
女英无措的摸他的额头和脸。元清细密的羽睫,挣开了一线,眼光涣散而怔怔的望着她,一张口,嘴里先有血和湖水溢出来。
他轻轻的,抚着她的手,轻轻的说。
“我等了你四天……你终于如约来了……”
他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彻底的晕了过去。
女英轻车简从,陪嫁简单,但骡子背上的包裹里,恰巧有一瓶救命的丸药。她毫不顾惜,三丸全给他喂了,吊起他最后的精神。
她并不知道他家在哪,家里是否有人,又不敢轻易搬动他,所以就地用树枝和树叶搭了个雨棚,将他小心的抱了进去。
元清一连烧了整整三日。
女英衣不解带的陪了整整三日,为他擦身、仔细的喂水,将鱼肉和野果捣烂成泥,一点点的喂他。
他躺在棚子里厚实的草堆里,起先两日高烧不退,脸烧的绯红,水食一进肚就吐了,人怎么也醒不过来。
第三日夜,女英实在是累极,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可等她醒来时,却发现元清已经睁开了眼睛,清清静静的望着她,目光内敛。
女英吓了一跳,连忙摸他的额头:太好了,高热,终于退了!
不仅是额头,他浑身都丝丝缕缕的凉下来,肚子上狰狞的伤口化脓渐止,一夕之间居然有了要结疤的趋势。
他,活下来了!
女英喜极,哪里还顾得上他肚子有伤,一下子就扑上去紧搂着他的脖子,大声的,“太好了,太好了!”
元清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反手抱住了她,低低唤她的名字。
“嗯,女英。”
一旦醒来,元清的身体就以奇快无比的速度,一日日好了起来。
她呆在元清这,已经第五日了。
夜色快速沉降,湖水汤汤,山林中群兽静伏,天地一派安静。
雨棚旁升起了一堆篝火,静静的热笼着众人。
谢小星紧挨着范大爷蜷着,她吃饱了,就在火堆旁醒盹,时不时抬头瞅瞅范大爷。
范大爷自从上次变身后,就足足比她大了一整圈,此时静静盘着,蛇头高昂,威风凛凛。
看久了,习惯了,甚至还能依稀看出点帅气是怎么回事?
元清已经能下地站立了,这两天的鱼和食物都是他料理的,比女英料理的好吃太多了。
俩人说话并不多,天南海北,东一句,西一句,基本都是女英在说,他就默默听着,偶尔抬起头来,一起看满天星斗。
上古的天空,星月都要比现代清晰亲近的多,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
女英就这样伸出了手,天真烂漫的想要抓一抓天上的星光。
元清嘴角噙着笑,忽而轻轻的问,“女英,你身上穿的……是吉服吗?”
不仅女英心里咯噔一声,谢小星也咯噔一声,抬起了脑袋。
女英的脸都涨红了,想瞒他,却又觉得没理由瞒着,像是自作多情似的。她绞着吉服的下摆,好半天才点点头。
“父母……要我嫁给重华。”
没想到,元清没听过女英,却听过重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垂下了脑袋,低低喔了一声,“我知道他,我部族里的人见过他,都说——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恭喜你啊。”
听到对方说恭喜,女英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却勉强一挥手,强笑道,“还不一定呢,我要去赴婚,可现在耽搁了,说不定重华一生气,就把我退婚了呢?”
元清却显得比她还急,扶着胸腹低声,“不会的!”
“你两次救了我,女英,你也是极好极好的,这样的你,不会有人拒绝的!”
他急急解释完了,却泄了气,沮丧的看着火堆,“对不起,要不是救我,你也不会耽搁了。你快去吧,他在等你。”
女英攥紧了衣服下摆,愣愣的看着他。
满山满湖的风呼啸而来,摇摆着火焰,明明灭灭的将纷杂而奋不顾身的乱影,投射在他的脸上。
摸索着他,抚慰着他,亲近着他。
她好想变成那些影子,同它们一般,只为与他亲近,彼此再无距离。
女英忽而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一叠声的,“我才不想嫁给他,我不要!他能等就等,等不了拉倒,我才不管!”
“我只想在这湖边,自由的,开心的,每天打渔!”她最深重的心事,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且坚定的一遍遍重复。
与你在一起。只要,与你在一起!
她赌气的喘了口气,眼睛亮闪闪的望着他,“女英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我不喜欢,你不要叫了!”
“你可以叫我的小名,我的名字叫,阿姝!”
那时候还是上古,她和他都不知道,千百年后,有一则诗经,流传于世,历时千年而颜色不改,芳心如初。
其中有一句诗这样写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元清慢慢笑了,轻轻喊了她的名字,“阿姝。”
于是,女英也跟着笑了起来。
元清却拉起她的手,慢慢褪下自己手臂上的一方银镯,轻轻戴在了她的腕上。
手镯十分古简,也没什么锻打工艺,粗直且简陋,甚至有些笨拙。
女英望着腕间凝滞的银色,歪头,“这是?”
元清摸了摸镯子,似是与它告别,声音轻轻的,“这是我家传之物,我从小带着,现在,送给你。”
女英收回手臂,也摸着那镯子,讶然,“为什么呀?是感谢我救你?”
“不是感谢,”元清顿了一下,却继续清晰坚定的道,“是我想送给你,只是想送你。”
山风在这一刻,变得牵连柔软。风在他俩人之间交换,将彼此的气息带给了彼此,天地一霎清明、安静。
不合时宜的谢小星咂舌:哟,定情信物啊!
范大爷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脑瓜子。
嗯,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