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山长被愤怒催使,彻底失去了为人师长的风度,抛弃儒雅怒成了瞪眼的乌眼鸡。
谢锦珠懒得理会他成串掉书袋,引经据典的讽刺,全程只抓一个重点:“书不读了,银子得退。”
“按之前的约定,我花了银子牧恩在书院修心三年,三年间束修饮食另算,这是我自己说的话,我认。”
“但他现在入学不足一月,书院中除了老夫子外,无人尽职对其引导教养,约定自然作废。”
她把人带走。
银子也必须带走。
要是有人敢反悔不退……
谢锦珠意味不明地看向鹌鹑似的王家老爷,一字一顿:“那就都别吵吵了,上县衙请大人做个分辨!”
她就不信了,没人能治这些老迂腐那双长了毒虫的势利眼!
然而对山长而言,银子事小,脸面为大。
真让谢锦珠张狂至此,他往后还如何打理书院上下?!
山长口不择言下恼火道:“你以为衙门是你可以颠倒黑白的地方?!”
“女子愚笨无知!”
“官衙之上乃是男子建功业展抱负的高堂,不是你戏耍的戏台!”
“那不如就试试?”
谢锦珠不闪不避地对上山长发红的脸,要笑不笑:“正好今日苦主的亲爹也在场,不如咱们就去走一趟?”
“你……”
“区区小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伤了彼此的体面呢?”
王老爷及时出声劝阻,拦住神色接连变幻的老山长,赔笑道:“约定作废,退钱理所应当。”
“谢姑娘此言占理,大家约定不成仁义仍在,不如给我三分薄面,各退一步?”
谢锦珠眉眼覆霜。
王老爷苦哈哈的:“书院干脆退钱,由此造成的缺空我来补足。”
“另外这位小兄弟虽是不想再在书院就读,但与我儿终归是同窗一场,我愿额外再贴送一份厚礼,以示……”
“谁稀罕你的东西?”
牧恩冷着脸:“不需要!”
他只想让王子杰跪在地上,给谢锦珠磕头道歉!
王老爷磕巴一刹,头大如斗:“谢姑娘,你看我说的这法子……”
谢锦珠眸色深深地扫过一口一个女子不可教也的老山长,慢吞吞地站起来:“古圣人都说,有教无类,可分道而习,各有所长。”
“徒长了一把迷惑人心的胡子和头发,肚中空空不如个灌雨的葫芦,晃荡出的全是招虫惹臭的水珠。”
是她眼瞎,居然想给牧恩找个这样的先生!
老山长还想说话被王老爷及时劝住,剩下的每一步都被迫按谢锦珠的意思办。
退钱,拿行李。
谢锦珠带着牧恩迎着众多震惊的眼神往外走,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被人叫住了。
老夫子年纪大了跑不快,被季青扶着追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卷书卷,抓起就往牧恩的后脑勺敲:“糊涂!”
“当真是糊涂!”
牧恩虽是顽劣,可天资甚是惊人。
只要好生引导刻苦钻研,假以时日必定可成大器。
现在为了三两句呛人的话就冲动离开,牧恩来日势必要后悔的!
牧恩不敢跟老夫子顶,下意识地往谢锦珠的身后躲。
谢锦珠还没开口,自己的胳膊上也挨了一下:“你也是!”
“冲动莽撞误事,你可知耽误的是这小子下半辈子的前程?!”
“他年纪小少思虑,无人教养不懂事儿,我教了你数年,你竟是一句都不曾记住吗?!”
老夫子脸上全无偏见,皱巴巴的老脸上全是惋惜和痛心。
他对牧恩严苛,是因为看重牧恩的天分,并非有意为难。
这样难得的好苗子要是被断送了来日,他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老夫子训完了小的拍完大的,转头就说:“你们等着,不许走!”
“我现在就去找山长求情,务必要让牧恩留下!”
牧恩弱弱地伸手想拦:“夫子,我其实也不想……”
“你不懂!”
“你还什么都不懂!”
老夫子气得跺脚:“小小年纪仗着天资奇高,就贸然偏离正道,待到你来日知事儿了,你是会后悔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样的道理对陷在泥泞里的孩子过于深奥,不撞南墙是不可能会懂的!
老夫子扭头就去找山长理论。
季青迟疑了一下顿住,竭力不去看一旁的谢锦珠,对着牧恩认真说:“这里的人或许都行色有别,但夫子刚才对你说的话,绝无私心。”
谢锦珠是女儿身,生来就被迫断送了前路。
牧恩不一样。
谢锦珠既然愿意花钱把他送进书院,牧恩就可以有不同的可能。
谁知牧恩听完却说:“夫子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至于匆匆跑开的老夫子……
牧恩不是很确定地看向谢锦珠:“姐姐,咱们现在是……”
“走啊。”
谢锦珠揉了揉胳膊,龇牙吸气:“老夫子手劲儿可大,脾气也足。”
“傻站着不走,等着挨打吗?”
季青错愕道:“你……我刚才……”
“夫子刚说的那些话,你怎么……”
“我改天会亲自登门向夫子告罪。”
谢锦珠拿起牧恩放在地上的小包袱,神色自然:“还有你刚才站出来说了实话,多谢。”
“改日再会。”
谢锦珠一招手,牧恩就跟屁虫似的跟了上去。
乐颠颠的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退学的混乱,反倒是像双双打了胜仗的大将军,连头发丝都散出了得意。
季青愣在原地半晌,眼睁睁地看着谢锦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攥紧手中没找到机会送出去的东西,唇边溢出苦笑。
就这么不愿意跟他说话吗?
前去谢家探口风的母亲被婉拒,谢家回绝的理由是谢锦珠年岁尚小,暂不考虑婚事。
可瞧谢锦珠的样子,分明是一点都不喜欢他……
季青怅然若失半晌,想到年迈的老夫子急忙追了过去。
白老板揣着一颗看好戏的心在门口转圈等,大老远看到人出来了,立马嘿嘿迎了过去:“怎么样?”
“挨训了吧?”
“我就跟你说,牧恩那小子属实太皮了,他就是欠……”
白老板后知后觉地看到紧跟着的牧恩,再看看谢锦珠和牧恩手里抱着的被褥包袱,两眼呆滞:“不是……”
“谢锦珠你到底是进去干啥了?!”
说好是去挨骂的,怎么连行李都卷出来了?!
谢锦珠在里头和七十岁的老夫子提拳对打,彻底被轰出来了吗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