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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

似乎是因为今年的夏时天气过于燥热,外头的蝉鸣声也尖锐吵闹,所以近来圣心不悦,要么因着奏折上一两个字就大肆申斥,要么就是看不顺眼某大臣袍服不整而杖罚于议政殿外,群臣不得不小心奉君,每日下朝都是一身的冷汗。

不止如此,圣上似乎越发疑心。

就连他最信任的柳大人,都不曾宣召议事。

更不为人知的是,陛下早已吩咐了飞鱼内卫,暗中盯紧了京城中重要官员的府邸,每日的一举一动都会呈递进宫。

前朝紧张,后宫倒很清闲。

近来陛下从未踏足后宫,长春宫的薛贵嫔屡屡送参汤进养心殿,却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坤宁宫。

薛贵嫔似乎有些灰心,“皇后娘娘,臣妾真是越发琢磨不透陛下了。”

若说恩宠,她也算得宠。

可她总觉得,陛下白天和晚上就像两个人似的,尤其是近来,她连面儿都见不到了。这要她如何还能诞育皇嗣……

她望着皇后,眼神忧伤又艳羡。

“臣妾真羡慕皇后娘娘。”

沈青拂在给两个小娃娃梳头发,长平总是乱跑,还是姝玉更听话一些。

她略低着头,柔软手指一下一下把孩子的头发梳顺,眼神温柔,她果真像极了观音慈母,看得薛舒婉不禁出神。

皇后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容貌,家世,孩子,荣宠,运气,还有她的慈悲心肠,如同观音一般。

为何世上会有这样幸运又美好的女子。

只听皇后却很平淡道,“陛下许久不来后宫,哪个宫里都没去,也不止是长春宫,你何须失意呢。”

沈青拂弯了弯唇角,“宫里时日这么长,若耐不住寂寞,那可就难熬了。”

薛贵嫔连忙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沈青拂没说什么。

本来她以为侍琴的说辞能蒙骗过去,但依照男人近来的情形来看,怕是没有蒙骗过关,不过也不要紧,并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飞鱼内卫,并未在宫里出现,

不知被他又安排到了什么地方去。

“臣妾也想像皇后娘娘一样,有个一儿半女的就好了。”薛贵嫔喃喃着。

皇后曾送过她一个双熊兆瑞的摆件,可惜她一直未曾梦熊有兆。

原先她还怀疑过那个摆件是否有问题,叫来太医查验并无异常之处,她也只能认为是自己福薄。

坤宁宫外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道安。

宁玄礼面无表情,一身玄色龙袍反而衬得他脸色有几分阴郁,看见了薛贵嫔,皱眉不悦,“你在这儿做什么。”

薛贵嫔只怔怔的看着男人,

许久不曾见到他,此刻一见到他就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她欢欣笑着,“臣妾来找皇后娘娘闲话家常。”

“哦,那话完了吗。”男人问。

“呃……臣妾告退。”薛贵嫔红着脸赶忙退了下去。

沈青拂安静站在他对面。

宁玄礼望着她,

她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与他共赏山河的女人,此时此刻,她分明眼里含笑。

她已不是初入东宫时的那个少女,

如今娉娉婷婷的站在他眼前,像极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盛世牡丹,这是被巅峰权力滋养浇灌出来的从容华美,风华绝代,母仪天下。

也正是在此时此刻,他才在一瞬间恍惚明白。

她,更爱权力。

长平已小跑着过来抱住他大腿,“父皇~”

让他有片刻稍微缓了缓,回过神来,温声道,“长平,姝玉,你们两个先出去。”

侍琴和侍棋带着两个小娃娃出了内殿。

沈青拂朝他走过去,挽起他的衣袖,“陛下的袖口有些脱线,不如让尚衣局重新制来新的衣袍。”

她离他这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的鲜花气息。

“这些时日,皇后怎么不来养心殿找朕。”宁玄礼默然许久,还是开了口问道。

他近来忍着不去看她,他想把泥足深陷的自己给解救出来,可是却越陷越深,好不容易强行升起的防备和警惕,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又再度失守,丢盔卸甲,再入深渊。

沈青拂垂下眼眸,漂亮的睫羽掩下她故意的闪躲。

她好像羞愧,又好像惧怕,睫羽轻颤。

“臣妾无颜面圣。”

“皇后何出此言。”男人低声问。

沈青拂咬着红唇,一时没有答话。

半晌,她才压低声音道,“臣妾或许触怒龙颜,不敢面圣。”

宁玄礼沉默。

究竟是她不敢,还是她不想。

如今回想起来,自从她做了皇后之后,就几乎不再主动踏足养心殿,问她,她说她要做贤后,回答得这样滴水不漏。

他到现在才确信,

因为她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凤位,权力,恩宠,所以之后见不见他,也就都没有这个必要了。

就连这段时日,她也没有来找过他。

实在是,又是他,先来找了她。

“皇后已让朕输得一败涂地,还怕什么触怒龙颜么。”男人讥诮的掀起薄唇,嗓音也足够沙哑。

沈青拂茫然的摇头,“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她过分无辜。

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宁玄礼捏住她的手腕,一下将人拉到身前,下颚收紧,低觑着她,“朕竟不知,朕的皇后,竟与江湖上的影门牵涉甚深。”

沈青拂尽管心里做好了准备,

但听他这样开诚布公,还是有点意外。

她眼底一下浮起泪花,“陛下弄疼臣妾了。”

男人的力道却更为收紧,“回答朕,你与那个影门门主,究竟有何干系。”

沈青拂吃痛,连连摇头,“臣妾不认识什么影门门主,至于那些红参养颜丸,也只是臣妾的嫁妆而已。”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真话。”

宁玄礼不肯松开她,心中愠怒蔓延,“皇后莫非是要护着那人,好啊,可真好!”

沈青拂望着外殿的儿女,不敢高声语,将声音压得低若蚊蝇,“臣妾所言句句属实,那些红参养颜丸本就是几年前一位江湖豪客送给家父的,不止有这类丸药,还有许多其他的,为了酬谢父亲救命之恩,所以才赠与家父。”

竟连说辞都这样毫无破绽。

想来这些许时日,早就已经做好了应对。

不愧是她。

宁玄礼加深力道,“嗯,继续说。”

“陛下不可以先松开臣妾吗,真的很疼。”沈青拂泪盈于睫,呜咽着,“呜呜,夫君……”

“……”宁玄礼心弦震颤。

明明知道她有可能是在故意演戏,他还是忍不住对她心疼,心动。

他终究松开她。

沈青拂慢慢松了口气,惧怕的抬眸看了眼男人,“臣妾知道错了。”

“皇后错在何处。”他声音冷沉。

沈青拂低着头,“臣妾所用的红参养颜丸,的确可以滋养肌肤,只是还有一点副作用,便如同史书上所说的息肌丸是同种功效。”

她垂泪道,“身为陛下的皇后,臣妾理应为陛下绵延后嗣,不该私下擅自用药,惹恼了陛下,都是臣妾的错。”

“皇后一向坦诚。”

他知道,她足够了解他,所以她才会选择说真话,彼此心照不宣。

沈青拂眼里的泪珠一颗一颗掉落,“臣妾只是害怕,怕陛下对孩子们的爱,超过了对臣妾的,臣妾一时糊涂,所以才……”

她眼神无辜的掉泪。

明明知道她眼泪极有可能都是假的,

罢了,她还愿意演戏,至少她还愿意继续骗他。

宁玄礼反而一笑,“倒是朕误会皇后了。”

他抚摸着她的侧脸,顺势往下搭在她细瘦的脖颈上,细细摩挲着,“皇后不必忧虑,朕爱皇后,如同爱自己一样,怎么舍得为了孩子们而冷落皇后呢。”

沈青拂好像眼神触动。

内心平静。

除了感觉他说这话的口吻好似与从前不同。

男人的语气越发温柔,“皇后放心,朕已擢升柳聿臣为尚书令,加封太子太傅,由他入宫亲自教导长平,这样皇后也就不用担心了,从今往后,朕就只有皇后一个人。”

他好像顺势而为,将这一切铺陈得极为自然。

他笑着勾起她一缕发梢。

“阿拂,朕的皇后,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