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北州苦,可这苦,又岂是中原与南州之人能够真正体会?
季长林曾满怀好奇,那时的他,初出茅庐,意气风发。
彼时,天宁与莽荒激战正酣。
一次偶然,他邂逅了一位从北州辗转而来的南方书生。
季长林向他询问北州情形,书生沉默片刻,取出纸笔,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下一首诗。
此诗名为《北州战歌》,出自日后名满文坛的前天宁着名诗人王涤尘之手。
北州黯雾锁重楼,匪患兵灾几度秋。
雨夜奔袭驱莽荒,雷天对峙护逐北。
将士举刃豪情显,儒生筹谋壮志酬。
待得硝烟消散尽,山川焕彩乐无忧。
正是这首诗,让季长林真切认识了北州。
于是,在那年高中探花之时,他毅然决然扛起长枪,离开中原,奔赴北方。
往昔北州,是他心中一道难以愈合伤口。
他刚踏入北州土地,满目皆是疮痍。
破败村落中,残垣断壁在风中摇摇欲坠,无声诉说曾经遭受苦难。
衣衫褴褛百姓,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孩子们面黄肌瘦,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匪患如毒瘤般在北州肆意蔓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百姓们辛苦劳作一年收成,被匪徒洗劫一空,房屋被付之一炬,亲人被迫离散,哭声在每一寸土地上回荡。
兵灾接踵而至,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无辜百姓沦为战争牺牲品,鲜血染红了北州山川河流。
北州的夜,大雨滂沱,而中原的夜,小雪纷飞。
烛火旁,季长林身披狐裘大衣,手中握着季莫寒从小石岗山加急送来书信。
信上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个字:李厚风为小石岗山,为北州,愿死战。
季长林长叹一声,抬眼间,几片雪花落在他眼眶旁,化作点点水滴。
北州苦难,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
百姓们悲惨遭遇,如同一张张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他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让北州重焕生机,让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不再遭受苦难折磨。
三朝老宰相看完季莫寒传来书信,脸上并未露出太多表情,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对他而言,历经三朝,见证了从武盛文弱到文盛武衰的时代变迁,亲眼见过太多人、太多事。
那些豪言壮语、意气风发,立志为天下万世开太平人,后来,有人功成名就,有人折戟沉沙,但无一例外,最终都化作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
在他看来,中原强盛则国家强盛。
北州地势多高山,十万大山既是天险,也是抵御蛮荒铁骑的天然屏障,而南州地势富饶,洞天福地众多,二者各司其职,才有了天宁的富强。
否则,天宁国土辽阔,又该如何治理?
“老爷,门外二世子求见。”
一个随从匆匆跑来,在石博文耳畔轻声传话。
随后,一身黑袍、身着听天卫服饰的林玄通踏入了这座院子。
季长林和石博文,这两位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老臣,自然深知如何与皇家人周旋,两人赶忙起身行礼道:“拜见二世子。”
林玄通微微一笑,身形一闪,双手分别扶住两人,笑着说道:“二位,你们这一拜,我可受不起。这里是宰相府,理应是我向二位行礼才是。”
石博文微笑着,语气温和说道:“殿下这话,老臣可担当不起。”
对此,林玄通只是一笑而过,转而对一旁的季长林说道:“季将军,许久不见了。”
季长林略带调侃笑道:“殿下可是许久未见微臣,微臣却对殿下这身行头天天见呐。”
林玄通笑容一滞,或许在这天宁,除了中原那些百年家族和南州错综复杂氏族,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父皇面前第一红人,敢这般与自己打趣了。
不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副儒雅的笑容,说道:“听天卫奉圣上之命,保护朝中臣子安全。如今外界看似一片祥和,但难免会有莽荒细作混入,图谋刺杀要臣。这一切都是为诸位着想,还望季将军不要介意。”
“殿下言重了,季某只是觉得听天卫兄弟们太过辛苦,想请他们喝杯茶水。”季长林皮笑肉不笑回应道。
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日后落下话柄,尤其是这些最爱小题大做的听天卫。
林玄通微微一笑,俊朗面容上尽显风度,说道:“职责所在,还望季将军理解。”
季长林点头,一旁的老宰相适时出声道:“殿下屈尊来到寒舍多时,请速速入座,喝杯热茶,咱们再慢慢聊。”
林玄通摇了摇头,笑着说:“茶水就不喝了。今日前来,一来是替圣上传达口谕,明晚殿下在宫中设宴,盛情邀请二位大臣赴宴,届时城中众多达官显贵都会出席,二来就是看望两位,二位皆是为我天宁鞠躬尽瘁的功臣,万不可有所怠慢。”
石博文和季长林不愧是朝堂上老油条,对皇家人向来是能躲就躲,尤其是朝中手握重权的皇子,那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所以季长林特选了石博文住所,借他三朝老宰相的威名,料想他们也不敢在此放肆。
不然,换做普通客栈,那明里暗里登门拜访的人,还不得从客栈排到城外去?
虽然心里十分排斥,但季长林表面上还是点头哈腰,并且和石博文默契十足,两人都没有起身给这位远道而来的皇子倒茶。
林玄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叹来日方长,勉强笑道:“既然话已带到,我便不再久留,二位不必相送。”
而这两位朝中老臣,还真就如他所说,就那样看着二世子离开,连一步都没有迈出。
这让平日里被各方势力追捧的林玄通嘴角抽搐几下。
“你觉得这二世子如何?”石博文笑眯眯问道。
季长林嗯了一声,随后反问道:“您说的是哪方面?”
“你说呢?”石博文坐下来,抿了一口茶,再次反问。
季长林也坐了下来,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沉思着喝了口茶。
许久,才憋出三个字:“衣品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