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个停顿,第一个是虽然姚冲说周至是朋友,然而周至年纪确实过于年轻,一幅大学生的样子,之前自己两个学生叫他同学也没有人纠正,因此段启宏也就跟着叫了。
第二个停顿,是周至所说的这个方法是一种书画修复的古法,已经失传了,从周至嘴里说出来,段启宏也不敢相信周至就会,因此猜测是不是他听说过,或者在哪里见过。
不管是见过还是听说过,这都是一个恢复古法,解决书画修复难题的绝佳机会,根据周至提供的线索找到会这门手艺的老艺人,把这门手艺续起来,那必然是书画修复的绝大福音。
“点火烧铅之术其实不难。”周至说道:“将纸平铺在桌面上,淋水湿润后,再用毛巾围上酒精点燃,燃烧的火焰其实离纸面还有一段距离,而纸内因为饱含水分,也不会被酒精引燃。”
“受水层和酒精液的保护,纸面不能和氧气接触,因此就不会燃烧。酒精火焰其实是燃烧在水层和酒精液表层之上的,而水分蒸发会带走纸面的温度,让纸上的水层保持在将沸未沸的状态,就和我们淋开水去除纸面的浆糊污渍差不多,伤损不到画面。”
“只有析出于纸张表面的铅质,才真正处于酒精火焰的灼烧之中,很快就能氧化掉,从铅黑重新变成铅白,还古画的本来面目。”
“怎……怎么可能?”段启宏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虽然周至说得天花乱坠,听起来也有些道理,但是摆在面前的是国家一级一等文物,从明代一路经历劫火留存下来的珍稀纸本,拿酒精来引火对付,这想象力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段启宏的喉咙却有些干哑:“这位同学,你……你会?”
“我也没有对明画下过手。”周至却道。
“那还是没实际操作过……”段启宏的学生又道。
“不过我们蜀大有一幅王蒙和黄公望合作的《山水图轴》,我在上面试用过这样的办法,效果非常不错。”
“黄公望和王蒙……”段启宏听得心惊肉跳:“那是……元四家里边的两位……”
“是的,王蒙还在那画的题跋上记载了作画的过程,那幅画是他在家中模仿黄公望的画法而作,正好遇到黄公望来他家里,他便将画取了出来,请黄公望喝酒品评,黄公望又现场在画上做了一些添续,现场传授了王蒙一些绘画技巧,绘制完后王蒙又将那幅画交给黄公望收好,由他找来翰林院一位姓朱的画史给填上颜色而成。”
“那画也是年代久远,泛铅严重,尤其是使用铅白,藤黄的地方污损得特别严重,山溪瀑布和江边芦花,几乎不见本来面目,最后是通过点火烧铅之法,还原出来了本来面目。”
“今年这幅画已经修复完善了,欢迎大家去蜀大参观两位元代大家合作的画作,这可是我们蜀大的镇馆之宝。”
“肘子你别多说了。”姚冲见到周围一群人都快要急眼了,斟酌着小心提议道:“要不你就给我们展示一下工艺流程怎么样?”
“哦,这个其实也不复杂,主要就是最后的灭火时间要掌握好,不然就真得把画点着了。”周至说完看了看操作台:“东西都是现成的,那我就用白宣演示一下吧。”
这下修复室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刚刚的两名学生一个取来一张宣纸铺在桌上,一个将酒精棉签之类的东西给取了过来。
“稍等一下。”段启宏取过一个小试剂瓶子,从里边挑了一点粉末来抹到纸上:“这是我们做实验的铅粉,试试看会是什么效果。”
这下就比较齐全了,虽然是干净的白宣,周至还是走了书画修复的全套流程,先用开水淋烫,再用清水冲洗,最后用包毛巾把子在纸上滚动,挤出多余水分的同时也让纸张紧贴底板,同时也将刚刚那点痕迹上的浮铅洗去。
整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段启宏一眼就看出周至手法里边的扬工痕迹,拿着水刷子点水,拿水壶淋面,滚走纸内气泡等小地方的细节做得异常到位毫无瑕疵,新手战战兢兢半个小时不见得干得好的事情,周至只用了三五分钟就完成了。
做完这些,周至又提起水壶重新喷淋纸面,然后用两块吸透水的毛巾将那处铅痕围了起来,接着用手指摸了摸纸面确认湿度,然后将酒精兑出一定的浓度,倒了一些在纸面上,用一根棉签沾了点酒精在酒精灯上引燃,接着在毛巾围出的区域里轻轻一点,一团浅蓝色若有若无的火苗,就在纸面上跳跃起来。
“嚯……”围观的人刚刚都不敢大喘气儿,生怕影响到周至的操作,现在又都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小声惊呼了起来。
只有陈少冲在刚才悄悄退出了修复室,跑去自己办公室疯狂打电话去了。
那团浅蓝色的小火苗在画纸上不断跳跃着,跳跃着,突然就听一个同学惊呼道:“褪色了!”
果然,刚刚被段启宏抹在纸上的铅痕,在火苗的摇曳之下,从边缘渐渐变浅,变白,整团的污渍慢慢开始变小。
火苗也在这神奇的变化中越变越小,就在众人目瞪口呆充满惊奇的时候,周至突然拿起一张湿毛巾盖到了火焰上,捂了一会儿后将毛巾取开:“大致就这样了。”
纸上的铅痕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要将铅色完全退掉,可能还要烧一两次。”周至说道:“但是方法就是这样了。”
“厉害呀……”段启宏拿起托纸的底板,看着上面宣纸上浅浅的铅痕:“大开眼界!”
“段老师,”修复室的另一位修复师问道,刚刚周至熟练的记忆和神奇的手法已经彻底征服了他:“我们这边这幅《茹叶蜻蜓图》,几处泛铅更厉害。要不让小周同学试一试?”
“这个……这也是挺珍贵的。”段启宏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至就听得暗自撇嘴,这幅画作有什么珍贵的,丢在工美我都不乐意买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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