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飘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莲厌头顶和身上很快落了层晶莹。
她蹲下身,将刚刚采摘的冰凌花放在冷冰冰的墓前,唇角勾出一个浅淡的弧度,她说:“闲观师兄,我来看你了。”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桑葚酒”,莲厌站在墓前,灵酒倒落洒成一线。
脑海里浮现小时候闲观在南墟山下和她道别的样子,那般郑重不舍,他心底应当也是知道这一去两人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这桑葚酒还是你以前给我推荐的呢,说桑葚酒通气血,利五脏,黑发明目,能让我越来越漂亮……”
说到这儿莲厌笑容大了点:“我当时还问你,难道我不喝桑葚酒就不漂亮啦?”
“你急得不行,说不是这样的,我那会儿真坏呀,假装生气再也不要和你好了,看着你着急半天,追着道歉,最后才跟你说我是逗你的。”
“当时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生气,可你却只是挠挠后脑勺,说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
“你总是那样好脾气”,莲厌手指抚上冰冷的碑文,笑容缓缓凝固:“闲观师兄,你送我的冰凌花很好看,北国也很好看……”
陈珩望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良久没有转动眼珠。
众人不明所以,前来测试灵根的百姓也一脸迷茫。
太傅走过来,轻声问:“闲儿,怎么了?”
陈珩听到父亲的声音,眼珠动了动,慢慢拧起眉说:“刚刚那边有个姑娘的背影,有几分眼熟……”
太傅一愣,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人头攒动的百姓里,姑娘倒是有几个,太傅睁了睁有些浑浊的眼,想要努力看清楚是哪家的姑娘让儿子这般在意:“哪个姑娘啊?”
陈珩心里空落落的:“已经走了。”
两年的时间,莲厌成功筑基。
她并没有找个洞府安静修炼,而是一路游历,在风景和旅途中寻找对修仙的感悟。
她去了许多前世逃亡的五年里流浪过的地方,也见了许多救济过她的熟人,包括那名收留了她的妓子。
莲厌其实并不知道妓子的全名,她听那些恩客唤她媚娘,她也跟着唤过一次,妓子却横眉呵斥:“你别叫,跟着瞎叫唤什么,我这名字是咒他们呢,一个个没娘养的龟儿子管不住身下二两肉,来勾栏院快活,若是染了病回去,倒霉一家子,一群没娘的玩意儿。”
莲厌后来才知道,媚娘用自己的名字在嘲讽辱骂那些恩客呢。
媚娘从没跟莲厌说起过她进入青楼前的事儿。
莲厌也没想到,游历过去的时候,恰好就那么巧碰见了。
这时的媚娘还不叫媚娘,也没入勾栏院。
莲厌是在通缉告示上第一次得知了媚娘的名字——如英。
通缉告示上画的人像栩栩如生,人像之下写着此女犯下弑主大罪,罪不可赦,现逃逸在外,若有消息者可及时通报衙门,悬赏二十银。
所谓弑主,就是指府宅内做工的女婢以下犯上谋害主子,这种罪是极其严重的,往往会处以残酷的车裂极刑。
莲厌不知道如今的人皇是谁,但是堕妖堕魔伏诛后,人间又恢复了平和清明,许多断垣残壁都在辛勤百姓的堆砌下重新筑起。
人间的牢狱对莲厌来说形同虚设,她在漆黑阴暗的牢狱里看见了如英。
女子抱膝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眼愣怔,连牢房内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莲厌出声:“如英。”
如英吓了一大跳,肩膀抖动,神情惊恐地看向貌美的少女,嘴角翕动:“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莲厌默了默,道:“我是你的故友。”
如英蹙眉打量着莲厌,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倏而,她又重复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你能带我出去吗?”
如英惊惶过后,看着莲厌的目光犹如看着一根救命稻草,膝行过来抓住莲厌的裙角。
莲厌看见她身上的伤口和凌乱的衣裳,弯下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又简单施了个疗愈术。
她声音柔和,看着她:“你当真杀人了?”
如英一愣,怔在了那里,抿唇不语。
但眼神却还亮着一点光,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莲厌说:“你说谎。”
如英眼睛微微睁大,不知道莲厌如何看出来的,咬着唇不答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哭着哀求:“仙人,你救救我,我只是想和邱郎在一起罢了,怎么就这么难呢,怎么这么难呢……”
她喃喃着落泪,拽着莲厌的裙摆哭得泣不成声。
牢房深处被设了结界,纵使响动再大,牢役也发现不了。
莲厌伸手将如英抬起来:“你对我有恩情,我自会救你出去,你无需对我隐瞒,也无需防备着我,我只是希望你余生可以过得好一些。”
如英怔怔地看着面前美得像画中仙的少女,不知道她为何称自己为故人,也不知道什么恩情。
但莲厌绵绵细雨一般的话,仿佛一阵暖流溢入了如英心底,最后全部酸涩的从眼底溢出。
她低下头,看着被活生生扒去了指甲盖的血淋淋脚趾,抹了抹眼泪,嗓音沙哑,这几日她抵住了各种刑法,都替那人死死瞒着。
这会儿却开始迷茫了。
那人跪着求她顶罪,说会想办法救她出去,可明日她就要奔赴刑场了,也没见到那个人的人影。
“我没杀人”,如英低头哽咽,小声说:“我没有杀人……”
“是小姐瞧中了邱郎,推搡间小姐的头自己磕在了案几上,可老爷不肯放过我们”,如英泪水潸潸而下,“老爷必须逼死我们中一个给小姐陪葬。”
莲厌问:“所以你选择了为了邱郎去死。”
“我爱他呀,我爱邱郎啊,我怎么舍得看着他去死……”
莲厌想到如英曾经对她说的那句话。
——爱就是那人活着,你为他守身如玉,那人死了,你替他守寡。
可后来如英入了勾栏,似乎哪一种都称不上是爱邱郎。
莲厌知道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